杨尘沮丧了一会儿,便重整起精神的旗鼓。
他牵着芙瑞斯特的手,向那一枚按照约定留下给他们的破损的魔神水晶走去。
“芙瑞,将那枚水晶吸纳进来吧。”
芙瑞斯特一边不高兴地说着“芙瑞讨厌用别人的东西”,一边心意一动,将那枚巨大的魔核在缩小化的同时,纳入了自己的身体。这枚破损的魔神水晶没有发出光芒,牵引出魔神的气息,也没有为芙瑞斯特提供力量。
是以芙瑞斯特的实力依旧维持在她心目中“根本算不上有力量”的三星。
在吸纳了魔神水晶之后,杨尘与芙瑞斯特竟然没有往地面的方向走去,而是选择了往树顶的方向继续前进!
过了数十分钟,他们的身形出现在了第九十八层之上。
第九十八层与最高的第九十九层是连通的,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露天平台,再没有巨树内壁的遮掩与阻挡,天空与烈日重新映入了杨尘的眼眸。繁密的枝叶与粗大的树枝都在杨尘的头顶掠过,在这片巨大的露台上投下了庞大而错离斑驳的阴影。
由于有屏蔽结界的阻拦,纵然是身处数百米的高空,空气依旧平静而温和得仿佛在大树脚下。烈日的光芒被结界过滤后,也温和柔顺得仿佛是春日午后的暖光,明亮而和煦。
身周的一切都是如此祥和而美好。
但少年看到了眼前的场景却心惊胆战,恍若置身于冰室冷窖之中!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平原精灵一夜间灭族,却连半具尸体都找不到了。
那是一座庞大耸立的尸山,在连最贪图天空最向往太阳的枝干也无法企及的地方,它才停止增长高度的趋势。
所有草原精灵的尸体都在这里。
无数的胳膊断腿,无数的头颅躯干是这座尸山的植被,是这座尸山的岩石。
数万颗的头颅朝着四面八方张望,用他们充满了绝望与愤怒,但没有了生机的眼球;无数双祈求着存活的手从尸山中探伸出来,沾满血污仿佛是诡异而圣洁的树木在乞求着光明;无法胜计的断腿与破碎内脏缠绵在了一起,仿佛绽放着无数灿烂而庞大的血腥花朵。
没有一具尸体腐烂。
尸山保持着它座落时的姿态。
如此巍峨。这是血腥杀戮所能达到的最高成就。
数十万的血肉,数十万的惨痛呐喊,数十万的泪水与血水,成就了这一座尸山。
虽然早已在芙瑞斯特的记忆中看到过尸山的模样,但当杨尘驻足其下,还是被震惊被恐吓得连嘴都无法闭合。
这不是芙瑞斯特干的。这是杨尘唯一感到庆幸的地方——虽然芙瑞斯特杀人不输任何人,但这尸山不是身边的这名小萝莉堆砌起来的。
不然杨尘恐怕也无法下定彻底复苏芙瑞斯特的决定。他也永远无法认同自己身为魔神监护人的身份。
这座尸山,是所有的平原精灵们自发堆垒起来的。作为并不注重个人武力发展的平原精灵,在面临灭族之灾时他们也只能用团体的力量予以反击。
五十五名懂得施法的平原精灵在五十五层组织起一个古封印大阵,将芙瑞斯特的魔神水晶强行抽离出来,并加以封印镇压。
而数以十万计的普通民众则一边遭受着杀人藤蔓的无情攻势,一边朝着最高层移动。由当时的精灵王,亦是平原精灵史上最后的精灵王,负责招魂咒唱,将在前往最高层途中不幸身死的民众的灵魂召回世间,让他们短暂地成为丧尸一般的存在继续他们的旅程。
在这个过程中,那个光头杀神(无颅)以及受他蛊惑操纵的魔神芙瑞斯特则由族中最强的一百余人负责拖延与阻挡。
当最后一人的头颅与他的身躯脱离分家之时,第五十五层与第九十八层所进行着的封印大咒也宣告着结束了漫长的酝酿,开始发挥它那可怕无比的效力!
首先被五十五人小阵封印的是芙瑞斯特的魔神水晶。那数十万人的尸山大阵试图封印的是无颅与芙瑞斯特的血肉。
但当那尸山咒唱开始生效之时,狡猾的僧人已趁着芙瑞斯特不慎之时自救逃生,而将失去了魔神力量的芙瑞斯特作了替死之鬼。这种恶劣的背叛举动使得芙瑞斯特在愤怒之下,不顾魂裂破碎的危险,而强行与僧人中断了监护关系。
但由于尸山大阵的术法力量太强,无颅在危急关头,依旧被冤魂们找到索命。
无奈下无颅只得用金蝉脱壳之法,将所有的力量思念体化,肉体残留在尸山之中,孤零零地飞旋着一个由十星巅峰的所有力量所构成的头颅逃离此地。
之后又经历了三百年的波折与沉眠,被外界的纷扰思念与气息消磨得精疲力尽,又迟迟找不到能够容纳自己十星力量的无颅终于在偏僻的边陲小镇与杨尘相遇了……
杨尘看着眼前那巍峨而恐怖的尸山,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恐惧正在蔓延。他仿佛有一种错觉,这座尸山活动了起来,化作一阵冤魂与残肢的巨手,将他死死地抓住,将他镇压到这座尸山的底下,忍受无尽尸骸与鬼哭的压迫与煎熬。
芙瑞斯特的眼中倒映着尸山的图景,她也露出了一丝心有余悸。
在被尸山封印肉躯的最后一刻,她的灵魂终于侥幸地从肉体中逃逸出来,落到了这棵巨木之中,化作一枚花苞,重新孕育她的崭新肉体,也就是杨尘眼前的这一副萝莉模样。
她原本高逾百米的庞大魔神之躯,便沉眠在这座尸山之下,已化为了腐肉化为了白骨。即是是以魔神的心性,芙瑞斯特也不希望再唤醒那具被尸山腐化数百年的肉躯。而按照她的记忆,无颅的真正肉身也深陷于这座尸山之中。
杨尘的脑海中突然掠过了一个念头。倘若他的想法实现,或许他可以永久地摆脱那可怕僧人的纠缠也说不定。
少年不知死活地朝着尸山缓步走去,但突然间,他猛地看到尸山上的所有眼睛都睁开,死死地从无数个方向将目光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数十万双死者的目光,带给了杨尘山一般的沉重感觉,顿时要压垮他的头骨,压瘫他的背脊,压折他的腿脚!
杨尘苦苦地支撑着,为了抵抗那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注目,方晋五星的【天落魔佛诀】竟然在这一瞬间便消耗殆尽!
全身颤抖着的杨尘终于朝身后迈出了退缩的一步。
所有尸山上的眼睛都在那一瞬间闭合上,仿佛又陷入了沉眠。
惊魂未定的杨尘一屁股地坐倒在地上,满身大汗。若不是有芙瑞斯特的魔神之魂做后盾,以缓冲那无尽的巨压,杨尘怕是在这一步间便要殒命当场!
“太可怕了……”光是走近便要被威慑震杀,杨尘根本无法想象被这座尸山层层地压在身上是何等的感受,是何等的煎熬与痛苦!
怕是如灵魂强韧如芙瑞斯特,深沉难测若无颅,也会心智溃散陷入疯癫吧!
也难怪无颅会甘心抛弃他的身躯,而以头颅状的思念体远走飘零。
“阿尘,我们走吧。”芙瑞斯特摇晃着杨尘的手,哀求道。
纵然是被煦和的日光照耀着,纵然是在清朗的蓝天之下,他们依旧感到了刺骨的寒冷与局促的不安。眼前的这座尸山便是寒冬。
“嗯,走吧。”杨尘从地上缓缓地站起身来,最后深深地朝那尸山望了一眼,便朝着平台的边缘走去。【天落魔佛诀】以惊人的速度流转着恢复着,相信过不了多久原本已贫瘠空荡的真气便会澎湃如初了。
涅槃重生后的真气充分体贴了杨尘那懒散闲暇的脾气,完全不会停息的流转与自我壮大,简直是练级外挂一般的存在。而由于珍爱生命的杨尘最近受伤过多,且屡屡重伤濒死,是以【天落魔佛诀】的自愈疗伤功效也变得十分强大。
但抛去那些锦上添花的附带属性,【天落魔佛诀】的真核是至刚与至柔的完美融洽。那是杨尘从【魔佛展颜】的惊鸿一瞥中领会到的真谛,更是此次重生的核心,最大的进化。
刚劲时若雷霆裂空、狂风乱舞,阴柔时若轻云四笼、柔风徐走。
至刚至柔,至凶至守。
无人可挡,亦无人可破。
由于杨尘的真气此番带上了魔佛的一丝禅意,故而他的真气也染上了漆黑如墨的颜色。
凭借着天落魔佛诀,无相剑域,天龙八步以及最初研习的白虎裂空断与朱雀逆心掌,放眼天下,虽然只是五星的下品,但杨尘在同星级的强者中怕是是再无敌手。
杨尘走到了第九十八层平台的边缘,低头朝下张望了一眼。地面上的景物都已经在眼中缩小得仿佛缩微玩具,他此刻离地面的距离少说也有三百米。
芙瑞斯特的金瞳闪过了魔纹的光芒,一道粗大的藤蔓顿时活动了起来,在高空中掠过了一条弧度,落在了杨尘与芙瑞斯特的面前。
萝莉魔神率先地轻巧踏足到那巨大的藤蔓之上,杨尘面露犹豫之色,但看到芙瑞斯特因自己的犹豫而在嘴角带上了浅浅笑意,他奋力鼓起勇气,也一脚踏上了那蔓藤!
确认了已经载上乘客,芙瑞斯特的灿烂金瞳中又亮起了树形纹章的光芒。
这条巨大藤蔓仿佛是启动了的过山车一般,缓缓地朝着地面以一个略微倾斜的角度驶去。但正如过山车的规律,渐渐地,那藤蔓加快了速度,以猛烈的势道从离地数百米的高空,朝着地面俯冲下去!
恍若只是过了几秒钟,藤蔓便已落地。由于俯冲的角度,他们落地的位置并不在巨树的脚下,而是穿越了屏蔽结界,进入了炎热日光的照耀,进入了酷热空气的领域,落在了粗糙滚烫的黄沙之上!
芙瑞斯特轻巧地从藤蔓上跳下,墨绿色的长发扬起又服帖。她伸出小手拍拍那根巨大的藤蔓,仿佛在夸奖宠物一般。
“阿尘,你怎么还不下来呀。”芙瑞斯特迷惑地问道。
“刚刚睡着了。”杨尘淡定地说道,他一边说着,一边改变他整个人紧紧地趴伏在藤蔓上的姿势,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然后,一跃而下,不小心又摔了一跤。
芙瑞斯特掩嘴笑道:“原来阿尘怕了呀。”
杨尘撑着一副无澜的脸:“是这个藤蔓动得太慢,我不小心睡着了。”
小萝莉“坏坏”地笑了起来:“少来了,阿尘在想什么芙瑞知道得一清二楚!”
“……”
杨尘无语望天,眼中含泪。
巨大藤蔓又以过山车一般的速度冲回了那棵上古巨树,在杨尘与芙瑞斯特的眼界里消失了踪迹。
芙瑞斯特迈动着小脚,朝着不远处的一个石碑跑去。
杨尘心有灵犀地跟了上去。
“这就是……你的剑?”看到那个凸现在沙地之上的石碑,杨尘微感诧异地问道。
“对啊。”芙瑞斯特的眼中流露出了在看到心爱玩具时的喜悦,她说道,“这位是达摩克利斯。”
小萝莉仿佛在为杨尘介绍一位新朋友。
芙瑞斯特的眼中再一次地浮动起魔纹的光芒,她轻启粉唇道:“醒来吧,阿达。”
伴随着女孩的呼唤,那块石碑周围的沙土开始了剧烈的颤抖,而石碑上也浮动起了一阵光芒。
光芒瞬间炽烈,令杨尘也无法看清究竟在那一刻发生了什么。
轰隆隆的声响与飞扬的沙粒顿时弥漫在了杨尘的口鼻周遭。
但见光芒褪去之后,一个巨大的坑洞出现在了杨尘的面前,周遭的无数沙土不断地涌向那个巨大的空洞,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流沙坑。
杨尘感到周围疯狂涌动的流沙正在将自己向那个巨大的空洞推去,他身上涌动起了淡淡的漆黑真气,替他稳定身形。
似乎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沙地之中被抽离了出来。
芙瑞斯特正悬浮在半空之中,面前一柄古朴陈旧的巨剑正围绕着她娇小的身躯飞速地旋转着,这情形竟似是忠诚的小狗遇见了自己久违的主人!
“阿尘,这就是达摩克利斯。”芙瑞斯特指着旋绕自己的古旧巨剑,说道。
“它……不是一块石碑吗?”
“你看到的石碑其实是阿达的头啦,它原本可是个大家伙!”
杨尘抽动了下嘴角:“你想说的是……剑尖吧。”
“差不多啦,阿达可是我最好的伙伴!”
“竟然与一柄剑成为了最好的朋友。”杨尘心中叹气道,“她到底该是多孤独啊。”
黄沙还在他们的脚下飞速地流动着。
无数沙粒摩擦的哗啦啦的声音,仿佛是大海的咆哮与叹息。
杨尘举目四望。
瀚海上遍布着静止的波浪,在烈日戏谑的注视下,他们是失去了舟筏的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