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增援部队离开兰佩里朝着西边战场进发当天的晚些时候,关于特拉福德各部分战力调配的情报,火速送达了驻扎于天禧城外的教廷军统帅军帐。
传讯官气喘吁吁地在军帐之外等待着统帅的召见。
统帅起居决策的军帐之外,屹立着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壮汉。他们身穿着纯白色的镶金铠甲,铠甲制式与之前拍鸟赶出屠杀百人的五名骑士如出一辙。
这身纯白铠甲是天罚骑士团的象征——身穿这身铠甲的人,便是象征光明神为亵渎神圣者降下天罚的人世代行者。
“进来。”
从帐内传来的男子声音出乎传讯官意料地年轻——这次军事行动的统帅身份,纵然对教廷内部的军士而言也是一个谜,他们只知道一切命令都是由这帐内传出,然后交由阿慎等军团长,进行具体操作。
这声音里不带有高居权势之峰的威严,只有仿佛孤云一片的淡漠。
还未见过统帅真容的传讯官,微微一愣,似是困惑于自己是否走错了营帐。
可肃穆地护卫于帐外的天罚骑士,却清楚地告诉着他帐内那人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地位。
“还愣着干什么。”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在不知所措的传讯官身后。
身穿着镌刻有蔷薇花纹章的铠甲,金色短发犹如细针般根根竖立的阿慎,正要进入军帐。他见到传讯官的迟疑模样,不由哑然失笑,拍拍后者的肩膀,招呼着他一齐入帐。
之前还不太确定的传讯官在看见熟悉的圣骑士之后,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他迈动步伐,随着阿慎拉开帐幕,一齐走入。
一名拥有着漆黑长发的东方人,背对着走入营帐的两人,正专心致志地观察着悬挂于营壁之上的巨幅地图。
地图上插满了两种颜色的小旗子,并用笔画出了数条线路。
完全没有料想到此次攻打特拉福德,居然会是由一名从未听闻过的东方人担任教廷军的主帅,传讯官不由愣在了原地。
这名东方的头发漆黑如墨,在脑后草草地结为了一束垂下。他身穿着一件质地华贵做工精致的白色袍衣,正如教廷的大人物们在平日里所穿着的样式。他的气质给予人莫测之感,无法看得真切——传讯官知道这是由于自己与眼前之人实力差距过大而产生错觉。
阿慎已经自顾自地走到那东方人的身边,拿起桌上的水杯,咕噜咕噜地解渴起来。
饶是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他,也为方才所经历的一切而感到疯狂而疲倦。
“如何。”
东方人依旧凝视着墙上的地图,头也不回地向阿慎问道。
“你应该听到欢呼了吧。”阿慎吁了一口气,说道,“很成功。打击了敌人的士气,也鼓舞了我方的。大人物果然没有亲自出面,居然还妄想派出一队杂碎部队来追杀我们。天罚骑士团的家伙们,只用了刮胡子的时间,就把他们杀了个干干净净。”
听闻战捷的喜讯,东方人丝毫没有流露出欣喜放松的神情,他只是轻描淡显地“唔”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传讯官甚至隐隐生出一种错觉,不论这次行动的成败如何,眼前的这名东方人都不会因为结果而产生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他仿佛是海边一块屹立的礁石,仍由大海怒涛,依旧自我而自私地保持着冷淡而久远的平静。
“传讯官,现在开始汇报敌军的兵力动态吧。”就在传讯官出神的时候,冷不防听见那东方人淡漠的声音传来。
年轻的传讯官猛地一激灵,忙不迭地打开自己的背包,小心翼翼地将装帧精美而严密的信笺取出,拆开火漆,抖开信纸,朗声念了起来。
当阿慎听到在从兰佩里出发增援的队伍里居然有“特拉福德第一魔武学院”之名时,脸上的表情甚是奇怪。他似乎是回忆起了那段曾在该校打扫厕所的清洁工岁月。
“三千人吗……”东方人轻轻地叹息着,重复了一遍。
“是的,统帅大人。”传讯官恭敬地回应道。
“看来我们需要加快攻城的节奏了。”阿慎在一旁无奈地自言自语道,“面对我们十余万的大军居然只派出三千人的队列,如果总校长那家伙不是傻子的话,这支队伍必定是精锐中的精锐。到时候,天禧城的战场将会变得格外惨烈。”
这么说着,阿慎将目光往依旧背对着他的东方男子投去,期待着这次军事行动中拥有着最高权威的男人的回应。
“那么,就让战斗在三天内结束吧。”
但听得,这名从未被教廷民众以任何形式听闻过的教廷统帅,以淡漠而自信的声音如此说道。
其语气与口吻之轻描淡显,仿佛那双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眼眸,已然清晰地预见了天禧城即将到来的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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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对天禧城内的人们而言,无疑是噩梦般的一天。
听闻着从远处教廷的军营中传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他们只能保持着死寂,品味着因战败而带来的苦涩。而在心情低落的人中,大贤者乔治无疑是受到触动与打击最为深沉的一位。
虽然那队跑来挑衅嘲讽的教廷士兵,已在五名白铠骑士的伴同下进入了远处的教廷军列,消失在平野之上,但乔治依旧呆愣愣地望着城墙外的原野,吹着春寒未祛的风,心里犹如乱麻一团无法思考。
在天禧城与教廷军营之间,一百名生前是天禧城最优秀战士的尸体,孤零零地在春寒里暴露着。四淌而犹自温热的鲜血,与惨不忍睹的残肢断臂,穿越了数里的距离,直直地映入了城墙上众人的眼里,这是何等的触目惊心。
在特拉福德与光明教国有史以来第一次战时交锋落下帷幕之后,一朵残酷而血腥的巨花便应景地绽放在了空旷的原野,犹如史诗扉页上的无情装点。
夕阳缓缓地落下。
昏黄而橘红的光芒犹如是一盆腥血洒向人间。
在数十分钟前还是活力四射,战意澎湃的这一百名战士,此刻已化作了一摊巨大的碎肉,连你我都不分地一齐共赴黄泉。
微弱的**声在那片血腥的战争残迹中传出。
一名胸有着巨大伤口,脏器已有半余耷拉在外的年轻学生顶着夕阳的嘲笑,挣扎着往天禧城的方向匍匐爬去。犹如是不甘心死去的亡魂从地狱的深渊里爬出,他那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眸里倒映着天禧城的宏伟轮廓,执着地与死神拉锯,坚定而绝望地拉近着自己与特拉福德的距离……
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半死不活地挣扎往回爬动的年轻学生身前。
来人的魔导袍在夕阳的照射下反衬出猩红的光芒。他踏足在无边的血泊之上,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染上了战场的污浊。
已经被死神抓住脚踵的年轻学生费力地将头抬起,顺着那双干净的鞋子,朝上看去,看到了那张紧紧绷着似笑非笑的,为自己日夜景仰着的熟悉脸庞。
“贝……斯特……大人……”
年轻的学生仿佛看见了希望的光芒,他猛地伸出伸手,紧紧死死地攥住大贤者的脚,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营救的竹竿,再也不肯放开。
“真是难看啊。”
冷得仿佛空气都下降几度的声音从濒死之人的头顶传来。
年轻的学生露出无法理解的神情,长大了嘴,将头抬起再去看大贤者的脸。
他看见了乔治的嘴唇轻轻蠕动了几下,无边无际的魔纹顿时以他的身躯扩张铺陈开来!
大地发出了怒吼。
土地仿佛是在魔纹的催动下苏醒了一般,疯狂地翻滚振荡了起来。
一条深不见底的漆黑裂缝霍然在地面上开启,犹如是地狱的一扇门户。
所有的一切——众多年轻骑士的破损尸体,不知主人是谁的断臂残肢,七零八落的陆行鸟尸体,碎裂的兵器,甚至于染上血迹的尘土都在顷刻间被那道从地面上裂开的黑洞风卷残云地吞吃殆尽!
紧紧地将手抓在大贤者乔治?贝斯特脚上的那名垂死的年轻学生,眼神里是噩梦做到了极致的不敢相信与绝望挣扎。大地上裂开的巨缝以不可抵御的巨力呼唤着他那已不残留多少气力的破碎身躯,而被他视为希望的大贤者,只是冷漠而沉静地站在了原地,毫无表情地看着那年轻学生,一点点地松开抓住自己脚的手,缓缓地陷入那片漆黑的深渊……
那年轻学生在被漆黑深渊吞噬之前,迷惘而不知所措的目光已经变成了深刻到铭心的绝望与怨恨!他死死地将即将失神的双眼盯在了乔治一言不发的冷酷身形之上,那目光仿佛是世上最毒的诅咒,要将眼前之人的一切都诅咒成腐烂的臭肉!
“为我的完美蒙羞的一切,都乖乖地藏到最深的地底吧!”
乔治用丝毫不含情感的声音说出了上述的话语,他轻打响指,身形已是消失不见。
天禧城墙头注视着这一切发生的人,只感到心头生寒,双腿打颤。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原本还在远处的乔治的身形又回到了他们之中。与乔治临近的几人都情不自禁地远离了他一步——平日里被敬畏有加的天禧城权威,此刻比恶魔更恐怖!
“监视着教廷军队的一举一动。”大贤者冷冷地留下了这句命令之后,便迈动起步伐,毫无异样地走离了城墙之上。
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陷入难堪而恐惧的寂静与绝望……
“他刚才明明就可以出手救下那一百人的!”一名志愿守城的学生双目含泪地大声喊道,“这么可怕的力量居然没有用来保护那一百人,反而将他们通通抹杀掉!他究竟是什么东西啊!他究竟是什么怪物啊!”
那学生泪流满面地大声骂道。
只是周围的人都保持着沉默,没有丝毫的响应。
只剩下那学生孤单而带有哭腔的骂声,回荡在城墙之上,为绝望的云雨添上一分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