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洛伧本是想随便找些理由搪塞,可是面对那双殷切却又毫无敌意的眸子,内心一阵挣扎,终于还是放弃般摇了摇头,“我,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还是根本就有什么隐情!柳清措收回一贯的温柔,警惕了神色刚想问个清楚,却见那姑娘轻轻呷了一口水,放下水杯叹着气。
“柳姐姐,我也不想隐瞒你什么,只是今日的我已经不是当时那个救人的凌洛伧了。”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会那么坦白,可能是对这个女人莫名的信任,抑或是源自于自己的无助,现在这种时候,内心真的已经有些不堪重负起来。
稍稍放松了神经,柳清措倒是很欣赏她的坦白,从她透着淡淡哀伤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并没有说谎,是自己过分紧张罢了。可是,难道说她是真的失忆了吗?
她转眼望了望已然进入梦乡的如宝,便定定地看着凌洛伧,“发生了什么事吗?”
还在想着如何开口,她突然看到柳清措手边的那块早菊丝帕,便伸手拿起来放到眼前端详着。淡粉色的丝线勾勒出整齐娇羞的花瓣,看着这种欲说还休的含苞待放,她心下说不出的喜欢。摩挲着凹凸有致的花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它该是我以前,很喜欢的花吧,不然,怎么看着既熟悉又感动呢。
片刻后,她终于还是将丝帕放下,眼神却似乎并不舍得从那朵花上离开。
看出她的爱不释手,柳清措拾起丝帕塞进她的手中,“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凌洛伧一下受宠若惊,连连推辞,“怎么好意思呢!这朵早菊,柳姐姐该是花了很久的时间绣的吧,我怎么能收呢。”
“没有那么夸张。那么多年替人做女红,说不上飞针走线,但起码也已经驾轻就熟,就这么一朵花,我一个晚上就能完工,反正离交货的时间还有几天,一点也不急。”
凌洛伧原本还想再推脱,却见她一脸善意的执意,终于也红着脸,点点头收下了,“谢谢柳姐姐。”
就着昏暗的烛光,两个姑娘聊了很久,凌洛伧这才又重新了解了面前这个女子一些,原来她自上一次从天津逃回长安爹娘家后才发现家里已经物是人非。
她的舅父舅母早就霸占了他们家的生意,还生生将她爹娘给逼死,她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又怎么可能再过寄人篱下的生活,几经周折终于从那对夫妇手中讨到了一些盘缠,便来到南京城的这个偏僻的村落,盖了间小屋住下。期间,她还是做回自己的老本行,替人洗些换洗衣物,外加做女工刺绣,起码也能养活四张嘴。
听完她这些话,凌洛伧下意识的去看她的手,果然还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原本应该是娟秀的纤纤十指,早已经爬上深深浅浅的褶皱,掌心还有着大大小小的茧子,看得她都甚是心疼。
忽然,听到柳清措一阵急促却故意压低嗓音的咳嗽,她想起如宝说的上山采药,眼底的疼惜又加深了一层,虽然和这个女子可以说只是刚刚认识,但听她的经历,却是个苦命的人儿,这使她自然多了几分亲切感。
柳清措抱歉的笑笑,起身走向厨房,一会儿工夫便端着一碗棕色的汤药回到房里,“生如福如喜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她说着皱起眉头,将汤药一饮而尽,末了擦了擦嘴,喝了几口水,眉头这才有些舒缓开来。
想起方才询问凌洛伧的问题却并没有得到回答,柳清措小心翼翼看着这姑娘有些凝重的神色,却到底不知道该不该再问。
一阵沉默过后,忽见凌洛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这才清了清嗓子,“凌姑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末了,见那姑娘眼底的悲悯越发明显,她除了疑窦,更多的则是一份不忍与担心。
犹豫了一下,她递上一只手,轻轻抚上凌洛伧的肩头,以此给她一些慰藉。
凌洛伧对上那双善意的双眼,咬了咬牙,半天却只是叹了一口气,“很多事情,都和我的意愿背道而驰,不是我不想去努力而是根本力不从心,甚至都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究竟怎么了?”被这么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说得她愈发担心起来,皱着眉头将身子凑近了一些,急急询问。
凌洛伧摇着头,眼底忽然换上一抹绝望的冰凉,望着窗外的夜色,“柳姐姐,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不想,连累你。”随即,嘴角的弧度,怎都让人品出嘲讽的味道。
柳清措听她这么一说,反而不高兴起来,拧着眉头,专注地盯着她的双眼,认真地说:“凌姑娘,先且不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只是泛泛之交,朋友有难,我岂有贪生怕死,躲得远远的道理!除非,是我能力范围之外的,不过如若我柳清措能帮上一丁点忙的,你就不可以跟我客气!更何况,如果没有你,我们母子四人,可能早就已经横尸片野了。”
此时此刻,凌洛伧除了感激,再无他法,她主动伸手握上那双粗糙的手掌,深深吸了口气,“谢谢你,柳姐姐。”
接着起身,走到如宝的床边,看着那三张酣然入梦的粉嫩脸庞,会心一笑,却突然折转身走向门口。
“凌姑娘!”柳清措不明所以,立刻跟了过去,“你怎么…”
凌洛伧知道她要说什么,问自己怎么可以那么固执。
她回头,勾起嘴角,“柳姐姐,如果我们还有机会相见,我一定会原原本本将一切都告诉你,想必那个时候,该解决的也都解决了。只是现在,我实在不可以因为一己私欲,而去叨扰你的生活,你不同于我,你还有如宝,如福和如喜,他们比我更需要你。”
提到自己的孩子,柳清措再无话可说,垂着眼神点点头却瞬间紧张的上前再次握住凌洛伧那冰凉的十指,“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自己,我还想,教你绣早菊呢。”
凌洛伧笑着点点头,终于拉开门,消失在夜色中。
柳清措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忽听得身后有动静,回头看,却见如宝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的走了出来,“娘亲,姐,姐姐呢?”
替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柳清措眼神干净,“姐姐有事,娘亲帮不到,不过她答应,一定会再来看如宝的。”
送她重新躺回床上,柳清措再次痴痴的望着夜空中被乌云遮蔽的明月,心里却渐渐不安起来。突然,她好似想起来什么一般,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本深蓝色的小簿子,“神农百草”四个字赫然于眼前。
究竟,她是单纯的失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