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谷恰如其名,正是孟升阳三年前一剑所开,此后更在三年间,持续以浩然之气扩展,自成一域。扼守在北地南端群山口。
突临此地的漫天刀气血腥,令孟升阳惊愕,那是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刀气,那是往日最熟悉的刀气。只是刀中所含血腥煞气更为浓重。
萧瑟的密林之间,一个跳脱诡秘的影子悄悄前行。看其年岁不过十三,穿着朴素,腰间别着一把弯刀,好似要风化一般,乍看起来就是一个乡野小子在林间探秘而已。但细看却能发现极不寻常之处。
那发丝虽显凌乱,但仍然难掩光泽,面容落满灰尘,但眼睛狡黠之光不断。行动时,总是透露出阴柔之态,这分明是一女子。况且其服饰乃至靴子外面看似朴素,但偶尔显露的衣领及靴腰的材料花纹都非比寻常,那是名贵的南洋蚕丝制物。
令孟升阳惊异的是那把斜插在少女腰间的弯刀。细细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前行,听着她的嘀咕埋怨,孟升阳心中微喜。
“什么混蛋皇族大公子,连见都没见过,万一长得肥头大耳像黑熊,那岂不是入了虎口、、、”
“又搞什么赐婚?笑死人,娶媳妇儿不出聘礼还理直气壮的赐婚,看来那个小皇帝就是个无赖强盗、、、”
“爹爹也是强盗,帮着强盗守着镇魔关,还要帮着卖女儿,气死我了,还是娘亲好,让我脱离苦海,可惜这世道艰难啊,北方能有什么好事等我呢,最起码来个撞死的兔子啊,填个饱肚才有力气、、、”
大秦战神离霍军,这是孟升阳少有的知己。曾经游学天下时二人结识,更有疆场并肩为战的经历,结为忘年之交。这小姑娘便是其独女离悠悠。
听其言,似乎是逃婚外出,小姑娘年方十二,看来三年后会嫁入皇室,可惜对大秦皇室,孟升阳极为厌恶。
先有夺爱之恨,后有围杀困守之仇。听闻又是赐婚,自然也是满心赞同小姑娘之言,大感英雄所见略同。
抬手拈叶,震入地穴之下,那安卧巢穴的兔儿,可怜冲出便撞在树桩上,离悠悠满眼不可思议,四下观察无意外危险便喜冲冲上前去。
孟升阳虽不喜大秦,但却极为看中大秦,无论其国策还是实力。
离悠悠能逃婚或者还可说意外,但那把弯刀却是离霍军的战刀,绝不会遗失。除非战神战死或者是主动送出,看来大秦风云再起啊,孟升阳心中感慨。
看着小姑娘饱饱美餐一顿,二人都微笑着各自离去。
既然是战神有意纵女逃婚北行,那么还是容她登山去较好,毕竟在姬云那里生活安稳很多。
午阳将过,离悠悠得其母亲教悔,往北行却不知道要寻何人。只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唯独这北地天寒更兼冬日将至,需在夜色临空前找一村庄借宿。
不巧的今日老牛岭都聚在龙台“观战”,村庄少有炊烟。
枯叶间,斜晖里,离悠悠腰间的弯刀颠簸着,刀影浅浅淡淡,似乎收割着寒冬的生命。
孟升阳伫立在剑谷断崖上,南方有几道身影朦胧,或许是道门,或者是暗中随离悠悠而来的镇魔关护卫。总之,全都止步退去。
月华如练,渐渐斜在天北,离悠悠心里有些发急,听说月夜丛林猛兽会集体出没,但自己却没寻到什么村庄。虽然害怕,但自己相信在镇魔关爹爹教给自己的刀法能够应付。
一边赶路,一边寻找合适的落脚之地。天黑时,一堆篝火当前,身上虽有汗渍,吃着午间剩下的兔肉,小姑娘心里做着游侠梦,倒是悠哉乐哉!
玉盘银光满天,只是偶尔有些暗淡,此时最紧张的却是那北地最北的冰山半腰上,盘坐在冰山里的一个僧人。
三年前正是此人修行佛宗秘法,金光冲天,后巧合下应承了孟升阳的请求。
望着巍峨冰山,月华暗淡只因其光汇聚一处,如匹练般渗透进山体。
僧人面无喜怒,但眼神充满渴望,其精气神似乎全都集中在此匹练上。
老僧名无法,攀居此处十年了,今日终于能够跨入无量境界。无法心中难抑激动,想到三年前那儒生也算了得,送来此子也算一份缘法,虽不能救了你,但你助我进入无量境,你的仇我便接下了,这也算死得其所了。
老和尚慈眉善目,心中却是打得如此算盘。
司徒正道此时确实如传说一样在北地冰山最高处,有没有月山神没人知道,但要想登顶极寒之巅,只能是无思无念之心。
当初剧毒封喉脂本已经摧毁其心脉,更是耗尽其意念,本已经进入假死状态,那时无法老僧恰逢接引月华之光以助自己感受佛宗无量境,却发现比往日更容易些,刹那发现那无思无念之体,一口仁义应下援手之请,更留下三年后见则生,不见则死的话。只不过是想借此增进自己修行。
佛宗讲究缘法一说,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司徒正道虽免费为其牵引月华三年,但至少三年来他仍然保持曾经的状态,或者说依然处在假死状态。无法老僧当初援手将他送上山巅,帮助了自身修行,但更大的好处却是山巅之上确实有一充满液态月华的天池。
司徒正道便漂浮其中。
似乎久远无尽头,司徒正道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梦三千年,那是光怪陆离的世界。但似乎又是真实的,其中也有大秦威武,也有金楚无敌,有咸阳都,也有大江沙河。自己如同镜外人一般看过了三千年,似乎永远不能离去,也不能进入那世界中,唯有看着,感知着其中喜怒哀乐,铅华褪尽后的朴实世界。
突然有光彩照来,金光如火,灼热刺目,让人不能忍受。每千年一次,司徒正道都会感受到灼热金光,但这次却异常猛烈。
无法三年前已经半步无量,如今修为更进,或许刹那间便一念无量通佛。一身金光与天空月华相映相融。
数百里外,离悠悠迷迷糊糊,浅浅的笑意浮上嘴角,梦乡已经在招摇。
突然袖枕下,那柄弯刀震颤起来。
咦?
离悠悠惊奇的望着,这把偷来的宝刀自己带了一路,但却拔不出来,知道是父亲的战刀所以一直妥善带着。怎么突然发出刀鸣呢?
难道是仙兵?
离悠悠满心期待,这该不会是母亲让自己来此的关键吧。爹爹的宝刀遇北成仙器?传说中的仙兵啊!
心中正感慨,只见宝刀出鞘,其形弯如玄月,其色殷红如血。
颤鸣中,向北竖劈一刀,那刀影血月般划开天际。
片刻后一切归于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宝刀已经归鞘,任凭离悠悠如何使力借力都不能拔出,而且宝刀似乎比先前更牢固,如同镶嵌在刀鞘里一样。
刚起意踌躇,患得患失时,北方传来一声山崩巨响,其中隐隐有怒吼之音:混账魔宗、、、不会放过、、、
这声音充满怨恨,简直能够毁天灭地,离悠悠不觉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的张望。
天空里一点星光明亮,渐渐近了。
那星光如火,再近些,那竟是一个人,火人?
离悠悠觉得自己似乎还在梦中,但四周环境太过真实,火人她可惹不起,赶紧躲起来。
只是那火人速度太快,眨眼便至。
周遭的枯叶老树都成了横卧的火炬,离悠悠顾不得他物,拔脚就跑。
凄神寒骨的天空骤降神火?
狂奔时,手上突然传来巨力,那把弧月战刀再次轻鸣起来,其重竟然一瞬间逾越千钧。不能舍弃宝刀,难道要被焚?离悠悠突然想来那只兔子也是被烧烤的,难道这就是报应?
思绪混乱时,那火人已经到了跟前。
烈火气势冲天,所过之处全都发出滚滚热浪,夜色凸显的妖冶诡异。
司徒正道本在经受无形之焰煎熬,突觉一股清流意念笼罩全身,如沐浴冰泉一般,心神通达。顺着这股寒念追索,刹那间急速坠落苍穹。
全身在火中,而又有无穷凉意从心房袭来护佑着自身无恙。
透过火幕,眼前景越发明亮,满天金银色点缀在视线下,虽不能睁眼细看,但周遭冰雪的清凉非常清晰,忽而火爆声响起,那焚烧树木的味道弥漫着青烟的香气,恰似仙人初尝人间烟火味。
司徒正道知道这是世间的味道,或许自己真的回来了,那恐怖的夺命之夜终于结束,思绪中三千年,当真会是沧海桑田?
记得自己的娘亲那绝望痛苦的眼神,亲眼看着自己儿子离去却无能为力,沉痛与绝望早就占据了她的灵魂。娘亲还在吗?三千年或许不在了,但若在,那又该是怎样沉痛的岁月。
还有那个救自己的人,或者会多少安慰母亲的心伤,但自己曾经极度反感那个人,如今想来自己当初好像太稚嫩。
王宫那么多王侯将相子弟,唯独自己特立独行,不学道之力,专修道之理,大难来时竟然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想想如今情形,那时的选择倒难说对错了。
不待多想,耳边传来一声娇呵。
“妖人受死!”
离悠悠奋力横刀在身前,虽然刀尖仍然深入在地,但总算有护身利器以安心。只是想着今后再也不烤兔子了,难道自己被那些和尚诅咒了,竟然遭报应。
司徒正道垂天而落,自身却是气血虚浮,并无修为,想着不愿杀生,便极力规避那声音所在之处。
二人一个雪里横刀鞘,一个落天执火,相遇时,那弯刀如要融化一般,刀痕浅浅印在火人臂膀上。
二者相错而过。
离悠悠衣衫破陋不堪,大口喘息着粗气,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看刀不看自己伤势,却是盯着眼前那雪水熄灭的火人。
“真是和尚?”
实在不敢相信,难道真的是被诅咒了?那兔子弄个和尚来报仇?想想午间的饥饿,离悠悠摸摸肚子,觉得还是先吃饱再说,万一没吃兔子也遇到这危险,那岂不是太冤枉,何况那兔子明明是自己撞死的啊,这不能怪我的。
“我是、、道士,不是和尚、、、”
司徒正道艰难回答道。
不是和尚?道士?光头、、、哎呀,全身都光溜溜的。
“你这个花和尚,竟然敢占姑奶奶便宜?”
离悠悠听说有些诡异僧人喜欢娇羞处子,专修邪法。虽然看着眼前这个小光头不像老妖怪,但万一是那种得道妖僧岂不是危险,更兼刚才那声怨怒之吼。只好先来个老娘识君无数不忌口,想来这变态便不会有兴趣了。“咳咳、、、你好像年不过十三吧,再说是你占我便宜更多吧。”
司徒正道全身赤裸,三年浸泡在月华之液,周身衣物早就朽去,此时虽有周遭火光,但好在是夜里,不至于那么煞风景。
离悠悠知道言多必失,便打探一下对方身份。
“你真不是和尚?”
“我是真的道士啊,不过现在也无所谓啊。你是、、、能不能弄件衣物给我,算是借我,我会还你的。”
离悠悠听闻此言,心中稍安,既然知道借和还,看来挺单纯的。
“我哪有衣服,你看我都被你烧成什么样、、、”说罢,离悠悠自己才回顾自身情况,这一看,真是满心哀伤委屈,好端端的惹谁了,竟然弄得比乞丐还乞丐。
一身衣物稍动时便会脱落,已经成了破布灰屑,衣衫褴褛灰头土面。
眼里的泪水都鼓灵灵转着,看那小和尚就更恼火,但还是不敢发作,那一声怨吼显示的功力比自己父王都强大,要是真是这光头,那岂不是遭大殃。
“算了,我到四周找找,应该有不少猎物已经遭殃,安葬一下他们。”
司徒正道说罢,浅浅一笑,那火焰照耀的面庞光彩而神秘。
离悠悠那眼珠子看的久了,反而觉得美丽,只是听了这话,心中骂道:真是个花和尚,竟然使媚功?不过还挺好看的。说什么安葬,分明是找现成的熟食。哼,比起撞死的兔子
那些烧死的才是真正的悲剧猎物。
“小道士真是善心,那你就快快去吧。”嘴上却说的甜美。
“嗯,这位姐姐面慈心善,我们要不一起啊?”司徒正道本已经行动,又回首细细看了面前女子问道。
“不用不用,你是道士,诵经祈福都是你的专长,我帮不了什么。”离悠悠觉得对方贼心不死,心中恨道:哼,要不是看你眉清目秀,看我刚才不在你背后印上两个血印窟窿。
虽如此想,但是事实是这把刀她自己就没有拔出过。
“可是我需要工具才能安葬他们。寒夜之下,若不能趁尚有火光,怕那些尸首都要葬送在猛兽之口了。”
什么猛兽之口,还不是被你吃了。离悠悠觉得很是鄙视这个小和尚。
“那你想怎么样?”
“借你那把刀给我用用,明天我定还你。”司徒正道望向浑然一体的宝刀。
离悠悠紧紧握住,却发现宝刀恢复往常重量,刀与鞘紧紧结合在一起,低头一看,那质朴的刀鞘竟然成了灰色,在夜火下细看,离悠悠心里直打鼓。
怎么会这样,玄色刀鞘成了灰色,本以为烈火烧的灰尘,但擦拭后依然是灰色,摇晃敲击声音竟然厚重低沉,怎么变成石刀了!
这把刀到了北地突然发生异变,先是无故自鸣,血刃裂北天;现在浴火竟然成了石刀,这还怎么还给父亲,心中忐忑不安。
这一切都和这个混蛋和尚有关,反正也不好摆脱他,先跟着瞧瞧再说。
二人算是这向北夜火大道上,奇葩的组合。
落魄的少女在前,自称道士的光头裸体隐隐跟在侧后方,只是穿着夜影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