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御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
他记得在别的城镇的时候也是有市集的,春庭知道的时候分明就是一脸向往。小姑娘日日待在深宅大院里面什么时候见过那么热闹的场面,只可惜那时候他们身上没有钱,便是逛了也买不了什么东西。庄路有对这些小玩意不屑一顾,春庭便每次都将自己想要去逛集市的欲望掩盖下去了。
但小姑娘还不知道要怎样完美地掩盖情绪,那份失望罗御便看在眼里。当得知这附近有集市的时候罗御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带春庭去逛一逛,怕只有他们两个人春庭会不肯,他还特意拽上了庄路一起。
曾经目中无人的罗小侯爷什么时候如此体谅过一个人的心情?春庭是第一个,偏她还拒绝了罗御的好意。
“......也好。”罗御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样,“那你好好休息,我与庄兄一道就是了。”
春庭刚要屈膝行礼,罗御就已经转身离去了。庄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朝春庭点点头就跟着罗御走了,留春庭一个人站在那里好久,直到看不到二人的背影为止。
春庭不是瞎的,也不是木头做的,从开门的那一刻起,罗御看她的眼神从欣喜到诧异到失望,她都看见了啊,可是那又能怎样呢?她能因为罗御对此感到失望而一口答应下来同他一起去逛集市吗?
春庭很清楚那不可能,她是笨了点,可她脑子还清醒,既然一定没可能的事情那不如从一开始就把它扼杀在萌芽里。
罗御几番出手救她,她与罗御一路相依为命是因,但不是所有的起因都能有一个圆满的结果。世人常说的有缘无分,便是如此吧。
可是为什么,她会失落,会想哭呢?
自此之后,罗御再没有来找过春庭,仿佛春庭与他之间不存在过任何交集。一路平安无事,一行人很顺利地到达了淮阳。
春庭不曾到过淮阳,一路上对江南风光也算有所见闻,但到了罗家老宅时还是震惊了一下,第一是奢侈,第二是精致。
苏老太公回来,自然是苏翰然亲自来迎,身边还有几位苏家的族老。罗御先下马,而后扶着苏老太公下了马车,苏翰然亦是上前几步,走到了苏老太公的另一侧。
“祖父一路可好?”苏翰然道,“许久不见逸安,倒是比之前沉稳许多。”
罗御莫名失踪,对外自然不能宣称是因为被山匪袭击与自家车队走散,只能说是苏老太公想要游山玩水,苏翰然放心不下有孕在身的媳妇,有担心老人家没人照顾,故而托付了罗御与苏老太公同行。
当然,如果罗御没有碰巧遇见苏老太公,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几个爷们在前面说话,春庭则跟着随行的仆从去了后院。才到二门,就见一道纤细的人影朝着她飞奔而来,却在距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
春庭看清来人,极为开心的喊了一句,“秋枝!”
秋枝比往日清瘦了些,个子高了些,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瞧着也比以往沉稳了些。看着春庭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秋枝原本只是红了眼圈,听见春庭喊出她的名字的时候,终是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秋枝一把抱住春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要吓死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身边还有别人,春庭手臂有些僵硬的抚了抚秋枝的后背,口中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秋枝哭了好一会才勉强收住,那这帕子擦了擦脸,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拉起春庭的手,“走吧,夫人在等着呢。”
一路上秋枝的手紧紧握着春庭的手,似乎只要她一松手,春庭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秋枝指了指前头的院子,声音里还有些沙哑,“前头就是咱夫人的院子,这一片只有咱们这一房,照爷的意思,就将这院子扩了些,偏厢住着小少爷,等到小少爷再大些,就从后面几个院子里头挑一个叫小少爷单独搬出去住。”
“夫人生的是个小少爷?那可真是太好了。”春庭真心替白浣茹感到开心,“夫人是何时生的?我都没能跟在夫人身边,实在是遗憾。”
“是十月中旬生的。”秋枝想了想,“说起来,小少爷的生辰跟你的生辰也没差几天。你今年的生辰都是在外头过的吧?吃了长寿面没?”
提起生辰,春庭就觉得袖中那柄琵琶梳莫名地发烫了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没吃,路上哪有那个条件啊,等过几日你可要给我补上。”
春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秋枝自然也感受到了,将眼里的泪光隐去,“走吧,晚上给你办接风宴,也叫那几个小的一起热闹热闹。”
白浣茹是早就在花厅里等着了的,春庭到的时候她正拿着手里的香囊逗躺在摇篮里的胖娃娃,见秋枝领着春庭过来,回头对身后的圆脸的妇人吩咐了两句。那妇人恭敬地应了,俯身抱起摇篮中的婴儿退下了。
春庭走到白浣茹面前,跪到地上给白浣茹行了个大礼。白浣茹看了看身边的环晴,环晴会意,上前把春庭扶起来,“南边可不像京城里头有地龙,这地上凉着呢,快起来,别着凉了。”
搭着环晴的手,春庭顺势站起来,就听白浣茹道:“瘦了些,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只要能回到夫人身边,奴婢吃多少苦都使得。”春庭回道,“且能活着回来就是极好的了,受些苦又算什么。”
话说的在礼,白浣茹却知道这一路上觉没有春庭的语气这般轻松。春庭十岁起就跟在她身边,至今已经四年了,这姑娘是什么样的人白浣茹再清楚不过,可有些话她不得不说,哪怕她知道有些话是诛心之言,但有些事情怎样都该有个说法才是。
“我听说,你是与罗家的小侯爷一道回来的?”
春庭攥紧了手,她便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她与罗御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为什么旁人看来他们一定要发生什么才是正常的呢?
虽然,春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但理智告诉她,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奴婢一路的确受小侯爷照顾良多。”春庭顿了顿,“奴婢知道夫人想问什么,一路走来路上的苦难奴婢不欲多说,但有些事情奴婢晓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奴婢心里都清清楚楚。奴婢觉得,今日奴婢能回到夫人身边已经能证明很多事情了不是吗?”
小姑娘脊背挺得笔直,抿起的嘴角带着倔强,白浣茹叹了口气,“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但春庭,你应该知道,有的时候人们并不在乎事情的真相如何,他们只相信他们想知道的,只能听到他们想听到的。”
“流言能毁了一个人,甚至能毁了一个宗族。”白浣茹语气有些低沉,“罗御是罗家的继承人,庆安侯夫人自你们走失的时候就有些疯魔了,虽前些日子好了些,但谁知道今后她会做出什么事呢?”
春庭和罗御在外漂泊近半载,期间可以发生太多事情,饶是苏家已经尽力将这个谎圆的完美些,但只要有心人深究,总能找出些东西来。谁知道外面的流言会传成什么样子,罗家能容忍继承人身上有这样一个污点吗?庆安侯夫人能容忍吗?
罗御是主子,谁能拿他怎样,最后被连累的是谁?还不是春庭!
白浣茹指了指春庭边上的杌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清楚,出了事我也尽力会保你。你先坐下将事情同我说清楚。”
环晴领着秋枝退了出去,春庭坐下,从她拖着受伤昏迷的罗御到农户养伤,到与庄路结伴而行,再到偶遇成王,最后碰巧遇上苏老太公。春庭娓娓道来,屋里只有她与白浣茹二人,此时也没那么大的规矩,说的口干春庭就给自己添一杯茶,足足说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堪堪说完。
白浣茹靠在红木的圈椅上,听着春庭说着这些时日的经历,不由有些感慨造化弄人。
春庭没在罗御送她琵琶梳这样的事情上多说,甚至是有意掩盖过去了。不是她存了什么心思,只是这样的事情说出来难免会让人误会,与其这样,还不如就此遗忘,只当没有发生过就是了。
“虽一路上如你所说,他的确照顾你良多,但你也并非是那等娇怯的女子,真论起来,你们谁也不欠谁的,便是到时真出了什么事端,罗家也拿捏不住你什么错处。”白浣茹轻声道,“莫要再想这些事了,既然已经过去了,你如今是我身边的丫鬟,出了事我自然会保你。去同那几个小的见见吧,从明个起,你就到宴哥儿那边去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