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春庭代付了钱,那汉子落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堂堂八尺男儿做出难为情的样子来也实在算得上是一种奇观,半分不见晌午时站出来为那妇人出头时的英勇。
汉子腼腆地挠了挠头,“真是谢谢你们了,俺,俺身上没带够钱,等到俺有了钱就还给你们!”
“无妨。”罗御笑道,“我与这位兄弟一见如故,不必拘泥与这些小事。”
听罗御这般说,春庭下意识就攥紧了钱袋,话本子里面这么说的接下来就要结拜了不是?结拜之后就要喝酒吃肉,他们哪里有闲钱买酒买肉啊!
罗御自然是看见了春庭的小动作的,不由笑得更大声了些,春庭不知他为何发笑,但对罗御回到驿站之后的这些行为表示非常不满,总之只要是叫她往外掏本来没必要花出去的银钱她就非常不满!
小姑娘气鼓鼓的,罗御别过头去,忍住想要戳一戳她的脸的冲动,“今晚我想与这位兄弟聊一聊,想来这位兄弟不会介意吧?”
房钱都是人家掏的,那汉子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异议的,“俺叫庄路,您甭这么客气。”
“那今晚就只有......”罗御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只有夫人一人留在屋子,夫人可会害怕?”
不知是不是罗御故意的,两声夫人声音压的很低,莫名地就让人从里面听出了几分缠绵的意思。春庭红着脸,“您,您不必担忧......”
“那我就放心了。”罗御转头看向庄路,“那庄兄,请。”
庄路大大咧咧地就跟着罗御走了,丝毫没有怀疑为何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缘何会愿意帮他,他能想到的大概就只有为何同样是粗布麻衣穿到罗御身上看着就比他身上这件贵些。
春庭也回了他们原本开的那间屋子里,这些日子大多是和罗御依偎在一起,在那农户家借住时是挤在一张炕上,前往临安赶路的时候两人亦是找一处避风的地方挤在一块,那毡布就那么大,万一睡在外头着了凉怎么办。
难得独自一人霸占一整张床,春庭搂着松软的被子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这一夜睡得实在是太舒服,春庭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尚未清醒,甚至生出了一种她还在苏府时的错觉。
房间里有扇小窗,推开后能看见外面街上一片喧闹,人们来来往往,这是他们曾经不常见的生机,充斥着浓浓的烟火气,把人一下就从云端拉到了现实里面。
春庭穿好衣裳,推门出去,站在二楼的栏杆旁边往下看,罗御和庄路已经坐在了大堂里面,两人面前的桌上摆了三碗粥几个包子并两碟小菜,已经算得上是极为丰盛了。
罗御抬头看见了春庭,笑着跟她招了招手,春庭便走下楼去。木质的楼梯踩在脚下发出咚咚的声音,可以听得出小姑娘脚步很轻快,想来是心情不错的。
等到春庭走到身边,罗御率先开口道:“夫人若是再不下来,我和庄兄只怕是要因为赊账被掌柜的扣下了。”
他们的银钱大多都在春庭身上,罗御身上只有两三块碎银,的确是要等到春庭来了才能付这顿早饭钱。
春庭先是去将早饭的钱结了,认认真真地数了铜板出来递给那小二,而后才拿起筷子吃起早饭来。春庭吃起东西来算不上慢,她也没有细嚼慢咽的这个习惯,但春庭的吃相并不难看,再加上旁边有个如饿狼扑食一般的庄路衬托,就更显得春庭仪态优雅了起来。
桌上大多数的东西都进了庄路的肚子里去,也难怪他生的这般壮实。见庄路这般,春庭未免有些发愁了起来,看罗御的意思只怕接下来的路上都要带着庄路的,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花销,况且看庄路这样只怕这份花销还不会少,而他连住宿的钱都拿不出来......
春庭想要叹气,但又顾忌这庄路还坐在旁边,她连在背后说旁人几句都觉得心虚,更别说当着旁人的面了。
罗御的确是有带上庄路的心思,但他也知道他与春庭身上的银钱有限,带上一个庄路只会让他们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
当然,罗御要是硬是要带上庄路也不是没有办法,既然手里的银钱只够两个人,那就除去一个人好了。两个男人制伏一个小姑娘还不容易,但凡罗御起了这样的心思,行动起来再方便不过。
可罗御会这样做吗?自然不会,他救了春庭两次又不是为了随时能够将她抛弃的,人的生命太过脆弱了,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有资格去掌控旁人的死活。他们都在奋力的活着,在泥潭里面挣扎着,挣扎着想要爬上岸去,凭什么那些没有经历过他们的苦难的人要拿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他们呢?
罗御的确是很欣赏庄路,但这份欣赏还抵不上他和春庭一路相依为命的情分,虽然这情分等到到了淮阳,大概也就散了。
正想着要怎么同庄路道别,庄路一抹嘴巴,把手伸到怀里掏了掏,掏出一颗浑圆的南珠来拍到桌上,“俺身上没什么银钱,就只有俺爷留给俺的这个,俺之前没舍得当了,但又不能欠你们的,这珠子就给弟妹拿去做簪子!”
庄路说的豪放,把罗御和春庭都震了一震,庄路拿出来的南珠两人不是没见过这般大的,只是听说是庄路的长辈留给他的,想来定是对他有非同一般的意义才是。就像春庭一直留着的那只镯子才是,就算它的款式已经过时了,但春庭依旧舍不得将它送到银楼去打成新的款式。
罗御将南珠推了回去,“不过是举手之劳,庄兄太客气了。你我二人投缘,不过是一顿饭食,哪里就值得庄兄如此。”
看着两人来回推辞,春庭淡然地端起茶杯,杯里的茶水已经凉了,但春庭丝毫不介意,小口小口地喝完,见两人还没谈论出什么结果来,春庭开口道:“既然是庄大哥的祖父留下来的,庄大哥更应该收好的呀,若不然不是辜负了您祖父的一份心意啊。”
小姑娘的声音脆脆甜甜的,罗御和庄路停了下来,罗御先开口,“夫人说的是,庄兄别在推辞了。”
这声夫人罗御当真是说的越来越顺嘴,春庭几次想反驳都没能找到机会。她倒是想要把跟农妇说的那套说辞说出来,只是罗御不等她开口就将身份坐实了。谁家称呼妾室为夫人啊,可在外面走动成了婚的妇人行事总要比尚未出阁的小姑娘方便些,况且等到到了淮阳他们各回各家,谁还能认得他们呀?
哦,现在有个庄路是认得的了,春庭看向罗御,他们当真要带着庄路啊?
罗御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昨夜里同庄路聊了不少。庄路是临安周边一个小山村里面的人,父亲出去闯荡,留下他们母子在家伺候瘫痪在床的老爷子,老爷子年前没撑过去,紧接着就是他娘也跟着走了。庄路就照着他娘说的,南下去找他爹去。
奈何出师不利,直接折在了没有银钱这上头。
而罗家此次受伏,不止折损了护卫,原本跟在庆安侯身边的几个心腹亦是在此次丧命了三位。这般下来,等到罗御回到绍陵之后手边也没有太过得用的人手,可他偏偏又遇上了庄路。
家世清白,人品正直,庄路此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罗御不想错过良才,但这不该建立在牺牲他和春庭之后的生活保障上。
春庭却是看开了些,“既然您和庄大哥投缘,那便请庄大哥同行便是了。银钱没了总有办法挣回来,人生难得一知己,您说是不是?”
罗御亦是释然,“那便看庄兄肯不肯同行了!”
庄路自然是愿意的,他与罗御二人的目的地相近,此地里淮阳更近些,故而罗御与春庭是打算先去淮阳。庄路是要去金川,刚好在淮阳与绍陵两地之间,三人结伴而行,也算得上是顺路。
春庭只交了一晚上的钱,三人便抓紧行动,想要尽量在天黑之前出城。
女孩子到底是心细些,春庭列了要买的东西出来,细声细气的同罗御商议过后敲定了下来,便领着两人往集市上去。
先是代步工具,春庭对这个不大在行,看着罗御和庄路在一群牲口里面挑了好几个来回,总算是挑了一头看上去老实憨厚地黄牛出来。
而后是干粮,罗御原以为春庭就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就算有的时候有些小脾气,也不过就是那样而已,但当他看着春庭叉着腰跟卖米面的妇人砍价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小姑娘从来都没有把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过,哪怕他们已经经历过这么多。
春庭硬是用一样的价钱从那妇人手里多要出五张干馕来,连庄路看了都喃喃道:“弟妹真是一鸣惊人啊!”
将买来的干粮收好,春庭全当是没听见庄路说了什么。当年她跟村头的张婶子讨价还价地时候这娘们还不知道在哪待着呢,还想从她手里扣出钱去,呸!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