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种时节想要活下去得要有什么?一是干粮二是银钱,干粮是能拿银钱买到的,而现在,春庭和罗御有了银钱了。
春庭原本用来装那只银镯子的荷包现如今被碎银子装满了大半,并三串铜钱,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感动的春庭都要哭出来了。
这些钱,足够支撑他们两个一路到淮阳的花销了。放在以前不过是罗小侯爷一顿饭的花销,现在却变成了他们活命的本钱,可见世事变迁,而这天下,也当真是要乱起来了。
南唐延续至今二百余年,也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天下乱不乱春庭不大清楚,反正想着怀里头沉甸甸的钱袋子她就不由眉开眼笑起来,这可比她发月钱的时候叫人高兴多了。春庭在那农妇手里头辛辛苦苦攒下的干粮几乎已经告罄,好在他们现在进了城。
有了钱,他们就能买足够的干粮,春庭掰着手指算了算,若是节省些,他们还能买辆车!一想到车,春庭就不由想到了罗御的那匹白马身上去,那匹马叫什么来着?禇白?要是禇白还在的话他们还能省下一笔钱,毕竟这样就不用再掏钱买马或者牛了......
罗御对于春庭这个想法表示非常赞同,这般下来他们赶路的效率就会大大提高,能尽早到淮阳一日便早一日,南边这几个藩王都蠢蠢欲动,谁知道哪日他们便忍不住有所动作。但凡有一个藩王沉不住气,牵一发而动全身,战乱四起,他们想要安稳地走到淮阳便更难了。
将钱袋揣好,两人沿着原路走回驿站去,路上看见一个小面瘫,算了算时辰也该用膳了,就停了下来叫了两碗面,一碗多放些面,小摊的老板朗声应了,不过片刻就将面端了上来。
刚出锅的面还冒着氤氲的热气,面汤清亮,上头撒了几颗翠绿的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面还是烫的,春庭小口小口地吸着面,她已经好久都没吃到这样热腾腾的东西了,一口面再喝一口汤,整个人都妥帖了起来。外头的阳光依旧旺盛,斜斜地照到摊位上,热汤面下肚,直叫人起了一身汗出来。
真是太好了,他们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警惕着身边的流民,不用再啃吃着硌牙的干馕,不用再睡在野地里面当下起雨来的时候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现在的日子比起他们曾经经历过的不值一提,但比起他们刚刚经历过的那些却是好上千百倍了。
春庭是容易知足的人,现在看来罗御也是,他虽也曾一掷千金,也曾风流年少,但现在他也只是个捧着粗瓷的海碗满足地吃着几文钱一碗的阳春面的少年罢了。
相对而坐的少年少女吃面的仪态算不上优雅,但比之周围的百姓来说已是端正许多,身上背负的教养让他们做不出狼吞虎咽的姿态来。
春庭碗里的面才吃了一半,罗御碗里的面却是已经见底了。罗御也不催促,就静静地坐在那看着小姑娘小口小口吃着面。春庭和他见过的闺秀自然是不同的,那些闺秀自然是吃不下这些东西的,也或许她们吃得下,只是为了维持她们的纤纤细腰不愿多吃罢了,就连庆安侯夫人身边的那几个丫鬟也是如此。
面瘫上突然喧闹了起来,罗御抬起头,见有八九个人结伴进来,男女都有,原本还算是宽敞的面瘫一下就有些拥挤了起来。
罗御没正大光明地观察那帮人,只是用余光瞟了几眼,来人衣着整齐,身上干干净净,男人们穿着款式一样的短打,女子们都挽着妇人的发髻,未像春庭那般用粗布包着头发,发髻间能看见零星珠花点缀,有的甚至还带了款式不算太复杂的耳坠子。
现下这种情况能带的起首饰的人家,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该是有些闲钱在手的,不至于混到到这路边的小面摊来吃面的地步。
那伙人离他们不算近,又没有高声喧哗,罗御听不大清他们说了些什么。春庭尚不知情,吃完面后数了铜钱递给老板,一回头瞥见罗御若有所思的表情,那伙人坐在春庭后面,罗御看的清,春庭却是要回头才能看得到。
见春庭起身,罗御也不再纠结,也起身跟上,脑子里却还想着方才那伙人,也不知到底是在纠结些什么,明明这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才是。
“您可是在想方才我身后的那些人?”春庭突然开口问道,“我猜他们是从京城来的。”
罗御略显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春庭低头踢着石子,明明就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样,却做妇人的装扮,本该是违和的,放在春庭身上却有些奇异的和谐的感觉。
“方才出来的时候我瞧见了他们之间有个婶婶头上的发饰。”春庭在头上比划了一下,“就插在这里的,露出来的那段看着就像半截琵琶一样的,那叫琵琶梳,是今年年前才在京里面时兴起来的样式,我家夫人的妆奁里头也就只有一把罢了。”
罗御对女子的首饰自然是了解不多的,饶是春庭这么说依旧是一头雾水,“这怎么就能确定这些人就是从京里来的?”
“因为这样式是从翠香楼兴起的呀。”春庭依旧细声细语地解释道,“这东西在京里兴起的时间都没多长,我家夫人最是喜好收藏这些,连她的妆奁里都只有一把的首饰,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穿到南边来的。”
春庭是管着白浣茹的首饰和胭脂水粉的,自然是对白浣茹有什么首饰了如指掌的。白浣茹的那柄琵琶梳是纯金打的,上头雕了山茶的花纹,最上端挂了一束流苏,稍一动便会叮叮当当的响,但白浣茹走起路来的时候头上的流苏连动都不动。
春庭私心里是觉得若是用玉做了琵琶梳会更好些,底下的流苏也用玉珠子缀上,玉珠碰撞起来声音清脆,比金珠好听多了。
“想什么呢?怎么不说了?”罗御伸手在春庭眼前晃了晃,不晓得为何这丫头说说话都能想到别的上头去。
“在想玉石雕的琵琶梳会更好看些......”春庭下意识接了一句,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捂住嘴。
见春庭这副样子,罗御没忍住笑了起来。其实就算是春庭不再说下去罗御也能知道原因了。
一行人从京城而来,家境不差,不去临安那几个酒楼而是选择路边的小摊,是想隐瞒行踪。从京城南迁的人家不少,罗御和春庭就是,可他们两个隐瞒身份是因为路上遭人截杀,如今虽没有追兵在后,但现在就算是他们把身份说出去又有谁会信?
那这一伙人隐姓埋名又是为了什么呢?
京城......罗御沉思,京里如今怕是已经乱得不像样子了,庆安侯留在京城而让他带领家眷南迁一是为守住庆安侯府在京城的根基命脉,二是如果京中当真打乱庆安侯不幸遇难,好在罗家还有罗御这个继承人在外,罗家还不至于直接垮掉。
只可惜如今庆安侯还好端端的在京城坐镇,而罗御却是在路上颠沛流离,没捞着什么好日子过。
好在有苏翰然在总能护住庆安侯夫人周全,不至于罗御不在罗家家眷却无人看顾,等等,家眷!那伙人一共九人,里面有三个是妇人,其余全是壮汉,且看上去都是练家子,若另外几人只是为了护送那三名妇人呢?
可仔细一想又有些想不通,如若是护送,那三名妇人的身份该是极为尊贵才是,怎么可能在路边一个小面摊上用膳呢?何况越往南走民风便不如北地那般开放,有些身份的妇人出行皆是头戴帷帽,那三名妇人亦没有戴帷帽来遮挡容颜。
罗御回忆了一下那三名妇人的样貌,因不能正大光明的看,罗御也记不大清楚。更何况盯着妇人的样貌看也不是什么君子所为,只记得那几名妇人的样貌不算是太过于出众就是了。
真是奇怪啊......罗御还在纠结这件事,到了驿站的时候却被大堂里的嘈杂声给打断了。
“五百文一宿?你咋不去抢钱啊!”
汉子粗犷的嗓音很有穿透性,几乎整个大堂的人都听见了他说话。春庭听了之后不由感慨,这位壮士当真是讲出了她心里想说的话。虽然如今物价飞张,但五百文一夜却也还是太贵了。
眼见着那汉子就要同小二争执起来,春庭却认出了那人是谁,“那不是晌午在城门前帮那位婶婶出头的人吗?”
春庭认出来了,罗御自然也认得出来,静静地围观了一会后,走上前去,拍了拍那汉字的肩膀,“这位兄弟的钱我出了,丫头,掏钱。”
饶是春庭也没想到罗御弄了这么一出,但话已说出口,自然就没有反悔的可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春庭只是一个小女子,可说出这话的却是罗御啊,只好极不情愿地将铜钱递出去。
拎着骤然间轻了不少的钱袋,春庭简直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