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夏,天亮的也比往日早了许多,外头天才蒙蒙亮秋枝就醒了过来,往日她哪有起的这般早的时候,但今日自然是不一样的。
春庭昨日担惊受怕,在荒郊野外独自强撑了一下午,早已是筋疲力尽,昨个沾到枕头就睡过去了,这会还未醒,只怕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夫人那边今日轮到她们两个当值,好在夫人是和气的主子,应当是能体谅春庭的。
今日只有秋枝去当值,小姑娘轻手轻脚地把房门关好,然后朝着白浣茹的房间走去。
环晴见只有秋枝来,心下释然,把人拉进拉进外厢,压低了声音道:“夫人还没起,到这边来说话,外头没放冰盆子,在这待会。”
秋枝也不推脱,坐在一旁的杌子上,四下看了看,“怎么不见冬茧姐姐和夏芸姐姐?”
“我叫她们回去歇着了。”环晴倒了杯茶给秋枝,“在这边歇着也不舒坦,左右我也睡不着了,干脆就叫她们回去歇着,也安稳些。”
茶是浓茶,喝了能提神,秋枝谢过就听环晴又问道:“春庭可是还没醒?昨个她是真被吓到了,跟夫人说话的时候都是磕巴的。那丫头往常也是个不愿意寻思事的,瞧着心大的很,什么时候见她这般过。”
“是还未醒。”秋枝回道,“夜里睡得也不安稳,我瞧着像是魇着了。今个也不急着动身,便让她睡一会吧。环晴姐姐不去看看康哥儿?”
康哥儿便是环晴的儿子,环晴自启程南下大多数时间都跟在白浣茹身边,得知白浣茹有孕后更是离不得。白浣茹身边一水全是青涩的小姑娘,哪里懂妇人有身孕该注意些什么。
林管事也是忙的脚不沾地,腾不出时间来管儿子,帮忙看着康哥儿的嬷嬷打趣说要是再见不到爹娘怕是都不记得爹娘长成什么样了。
“哪里有时间。”环晴叹了口气,“等到了淮阳便好了,这些日子就辛苦些吧。你若是撑不住就点个小的跟在身边帮衬着就是了,我看除了棋语旁的也都没什么大事。”
秋枝和环晴闲聊着,听见屋里有动静,便都收了声进去服侍了。
白浣茹醒的早,春庭却不然,一直到天色都暗了下来都还没醒。
春庭迷迷糊糊的,刚微微一动,身边就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在一片暮色中显得格外清脆。
春庭睁开眼,看见的却是一片尘土,视线上移,是交错在一起的树枝,上面还有新长出来的嫩绿的叶片,有风吹过来,抚在脸上痒痒的,却叫春庭心头一惊。
突然有人从身后伸过手来,一把抓住了春庭的衣领,春庭吓得惊叫了起来。
“你这是又魇着了不成?”
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春庭眼前的景象渐渐消散,重新映入眼帘的是一顶青布的帐幔,一侧头,就见秋枝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我这是睡了多久了......”春庭一开口,嗓子便嘶哑的不行,说话宛如老妪一般。
秋枝倒了盏茶递给春庭,“喝盏茶润润嗓子,您可是睡了一整日了,原想着叫你起来吃点东西,刚碰到你你就叫嚷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春庭一口气喝了三盏茶才觉得好了些,愣愣地坐了一会,才说道:“今日不是我当值?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还当值呢,您瞧瞧外头,天都黑透了。”秋枝无奈,“厨房给你温了粥,我去给你取来,外头有热水,你自个先梳洗着。“
春庭愣愣地点了点头,僵着手脚下地,拧了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这才觉得清醒了些。屋里头有铜镜,照出来不抵原先在府里那柄水银镜照的清楚,春庭随意把头发扎了起来。
睡了一天出了一身的汗,春庭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来,觉得身上清爽了些,安安稳稳做在凳子上终于觉出饿来。
好在秋枝回来的快,春庭喝了三碗粥才算是饱了,看的秋枝目瞪口呆,怕她积食,硬是拽着她在屋里走了好几圈才放了她。
秋枝一个人当了一天的值,虽说白浣茹不是什么刁钻刻薄的主子,但有孕在身难免还是有些难伺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又要把春庭从床上拉起来,此时已是累的不行。可春庭睡了一日,这会再让她睡哪还睡得着,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秋枝聊天。
苏家经此一遭自然是需要修整一番,又恰巧遇见了罗家的人,具体要停留几日便说不定了。
“夫人叫你明个拎了礼盒去给罗小侯爷道谢,不管让人家见不见你,面子上的礼数不能差。”秋枝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却还强撑着跟春庭说话。
春庭轻声应了,再偏头看秋枝,就见她已经睡熟了。
春庭蹑手蹑脚地起身,往白浣茹的房间走去,敲门的时候也不敢下重手,木门被推开一条缝,琴笛揉着眼睛探出个脑袋来,嘴里说的话也是含含糊糊的:“春庭姐姐,你怎么来了......”
春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闪身进屋,见外厢就琴笛一个人,轻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
琴笛这会也清醒了些,“环晴姐姐太累了,夫人叫她回去歇着了。”
春庭点了点头,“你也回去歇着吧,今个我在这守着,回去睡个安稳觉。”
琴笛一愣,而后便乖巧的收拾了东西,悄悄地退出去了。
等琴笛出去后,春庭也没去榻上歇着,找了张椅子坐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夜里白浣茹起了几回身,苏翰然这两日没在白浣茹这边守着,苏家的车队受伏,苏翰然有不少事情要处理。白浣茹身边是不缺丫鬟婆子的,她自己又不是什么矫情的人,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纠结。
见是春庭在守夜,白浣茹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了两句晚上多多少少睡一会,要不然第二日还是没精神。
翌日,春庭刚服侍白浣茹用完早膳,就见环晴拎了个四色的点心礼盒走了过来,白浣茹示意春庭跟着,春庭便知道这是要去罗御那边走走面子上的礼数去了。
但罗御能带她一程,春庭心里自是感激不尽,这事往小了说,是罗御举手之劳,但往大了说,便是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一个小姑娘,在乱世里独子存活下来的几率能有多大,只怕是走不到三川路上的那些流民都能把她吃了。
春庭的确是该好好的给罗御道个谢才是。
甚至怕春庭说错什么话,白浣茹还派了环晴跟着,环晴最是稳妥不过的,且罗御本身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春庭性子直又不愿意动脑子,怎么着也得放个人看着她。
谁知此去连罗御的面都没见着,是迎香出来接待的。
“我家夫人说,不过就是举手之劳,春庭姑娘不用太放在身上,便是路边捡到个阿猫阿狗我们少爷也是乐意带上一程的。”
“我家夫人还说,少爷心善,又年纪小,有时候难免糊涂些,该和什么样的人亲近,不该和什么样的人亲近未免分不清。”
“不过没关系,少爷分不清的东西,我家夫人看的门清。这礼盒我就代少爷收下了,二位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没得又被车队落下,到时候可就不一定这般走运了。”
此次南下庆安侯府是罗御带队先行,庆安侯留在京中善后,庆安侯夫人跟着罗御这队先行南下,那日春庭在车上碰见的都是庆安侯夫人身边的丫鬟。
但迎香这番话说得委实有些过了,不论是庆安侯夫人的原话也好,还是迎香自己添油加醋也好,把白浣茹身边的大丫鬟贬的一文不值,实在是不知道庆安侯夫人是怎么想的。
只有一点,庆安侯夫人不乐意叫罗御和春庭搭上什么干系,白浣茹亦然,这般看来二人倒是难得想到了一块去。
环晴脸色未变,将手里的礼盒递出去,“那便劳烦这位......”
“迎香姑娘。”春庭难得适时地接上话。
“劳烦迎香姑娘将这礼盒送到小侯爷那去,我们也多不叨扰了,迎香姑娘也莫忘了替这丫头给小侯爷道声谢。”环晴笑着说完这些话,就领着春庭离去了。
等到了迎香看不到的地方,环晴才露出愤懑不平的模样出来,“当真是欺人太甚!”
春庭的确只是个丫鬟没错,怎么到了庆安侯夫人嘴里就成了那阿猫阿狗了?在她眼里下人就是个玩意不成?
环晴深吸了口气,“这事该回去禀了夫人才是。”
春庭拽了拽环晴的袖子,“环晴姐姐莫气了,同夫人讲这些做什么,夫人有着身孕正是劳心劳神的时候呢。况且人家说的也没错,没准就是举手之劳呢?这点事情人家都不放在眼里的,更何况人家小侯爷还能就差了那一盒点心不成?”
“小爷我还真就差这一盒点心怎么了?”
春庭一回头,就看见身材修长的少年斜斜地倚在柱子上,见她望过来,还挑了挑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