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城的清晨,与淮阳委实是差的太多了些。
春庭抬头看了看天,上头雾蒙蒙的,日光艰难的透过些许洒在身上,却也丝毫不觉暖意,甚至还有一种寒凉从骨子里透了出来,叫春庭无端打了个寒颤。
不认得这里的路,春庭和碧梗只能胡乱走,也不敢敲那些紧闭的院门问路,生怕会因此暴露了行踪。也不知是走到了哪里去,总算是走出了这弯弯绕绕的小巷,瞧见了外头的接道。
街上还如昨日春庭瞧见的那般,冷清的很。春庭很不适应这样的情景, 往日里身边或是有秋枝或是有青团,总归都是热闹的,如今她身边只有碧梗在,又身处这样凄凉的地方,可真真是让她浑身不自在。
四下看了看,似乎没有士兵打扮的人在周围,春庭和碧梗才试探着走了出去。
不远处有几缕烟火升起来,春庭望过去,是一个不大的摊子。摊子上只有个老伯手上拿着一块粗布擦拭着那几张木桌。
就这么静静看了一阵,春庭突然觉得饿了,她本就两日水米未进,昨个纤娘也只给了她小半块干粮,神经一直紧绷着,倒也没觉出饿来。可现在看着不远处卖吃食的摊子,终于感觉腹中空空,甚至还颇没出息的咽了咽唾沫。
那老伯也注意到了她们两个,朝她们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过去。春庭不明所以,可见那老伯生的和蔼,便牵着碧梗走到了那摊子边上。
老伯示意她们坐下,然后回身给她们一人舀了一碗熬得粘稠的红豆粥,都端了一碟米糕放在了她们面前的木桌上。
春庭有些不知所措,慌忙朝老伯摆了摆手,红着脸吱吱呜呜道:“伯伯,我们身上没带银钱的,不能白吃您的......”
“没事,当我请你们的。”老伯笑得和善,伸手指了指空荡荡的街道,“左右这街上也没人,我这粥熬了也没人来喝,到最后不还是浪费掉,倒不如给你们喝了。”
春庭捧着那碗粥,粥是热的,甚至有些烫手,春庭觉得这热流就顺着手心走到心里面去。粥是甜津津的,南边的吃食多是如此,春庭虽是在北边长大的,却颇好甜食,也不觉得吃不惯。
这碗粥要是叫丁嬷嬷瞧见了,定是要好生嫌弃一番,说不准还要刺上几句这东西给她们院子里的粗使丫鬟都不吃的。所以丁嬷嬷大概是想不到她花了大力气养的娇俏的小姑娘正捧着足有自己脸盘大的粗瓷碗,喝着在她眼里和狗食差不多的吃食,却还颇为开心。
所以还是不要叫丁嬷嬷知道的才好,春庭满足的揉了揉肚子,这热粥喝下去暖融融的,只是身子暖起来了就有点变得懒洋洋的,似乎脑子都被那粘稠的红豆粥给糊住了。
春庭支着胳膊,有些疑惑地问道:“伯伯,既然这外面都没什么人,您还出这摊子做什么?”
况且按照这老伯说的,这粥若是没人来买只怕就要浪费掉了。不过老伯那锅里面也没多少粥,若是吃的多些,或是家里人口多些,也不过就是一天的口粮罢了,可见这粥的分量是算计好了的。
如今世道这么乱,照理来说百姓家中余粮也不多才是,可见这老伯的样子不似是缺粮的样子,谁家缺粮还在明知道外头没人的时候出来摆摊呀?
既然心中有疑惑,春庭自己想不明白,自然就问出来了。老伯也没有嫌弃春庭话多,一边将那两个空碗收起来,一边道:“我在这支着这摊子是在等人嘞,我家的老婆子脑子糊涂了,记不得人,只记得我熬的这碗粥。年前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就在这等着她回来。小囡囡是从哪里听到说我们缺衣少粮啊?旁的地方的确如此,可这易城里头才不会哩!”
碧梗还被这老伯的坚持感动着,春庭却是在思考老伯的后半句话,易城不缺米粮,连寻常百姓家也是如此,可偏易城之中又是一片萧瑟的景象,那便是易城太守刻意为之,想要隐瞒易城的实力了。
易城不缺兵马,不缺粮草,百姓也算的上是安居乐业,可见易城太守是早有准备的,而且这些肯定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准备出来的。但若是有旁人初来乍到,只怕会以为这座城池已经飘摇欲坠。
如果不是碰巧与这位老伯有了交谈,春庭定然也是这样认为的。想来易城之中如此空旷,大概是官府下了命令的,无论是街上的铺子还是出门的行人,都是有数量限制的,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
自身难保的时候还有心思想旁的事情,可见这些日子白浣茹和丁嬷嬷的教导是有成效的,只是这成果有些偏了,春庭眼下该担忧的是如何从这城中脱身才是......
不过既然易城能有如此布置,那城门的防守大概也不会太过放松才是,依春庭和碧梗的现状,想要出城去可真是难如登天了。
总不能真像纤娘说的那样回去找程墨去吧?那她还不如找个清静地方自己了解一下好了。
一瞬间,春庭觉得很茫然,就在这小摊子上愣愣地坐着,那老伯也不催她,自顾自熬自己的粥,碧梗也只是静静的看着春庭。
三人都安静的,就衬的突然喧闹起来的街头有些突兀了。
春庭偏头望去,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边嚷嚷着什么一边往这摊子走过来。那老伯见这几个人过来就变了脸色,手里拿着的铁勺和锅沿磕到一起发出有点刺耳的声音。
几个汉子走了进来,这摊子瞬间就拥挤起来了,其中一个敲着桌子大声道:“老孙头,还不端几碗粥上来给哥几个暖暖身子!”
或许这人也不是特意这般大声说话,只是声音本就比旁人洪亮了几分,说话的时候就让人觉得是在吼,而不是好好说话。
春庭皱了皱眉,朝孙老伯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就要和碧梗离去了。刚起身,就被一个人影拦住,春庭抬头,正是那几人其中的一个。
“呦,老孙头,你家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个姑娘?怎么平日不见你领出来给哥几个瞧瞧?”语气轻浮,但看面向也不觉得是什么好人。
孙老伯忙上来阻,“可使不得这位爷,这两位姑娘是我这的客人,我家里哪来的闺女啊!”
“客人?如今这城里头人人自危,哪有两个姑娘家出来吃粥的?”那人显然是不信孙老伯的话的,“我听闻昨个军营里头跑出来几个窑姐/儿,莫不是就是这两个小娘们儿吧?老孙头,你包庇她们两个那可是重罪!”
孙老伯显然是被吓到了,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哪,哪能呢,这两个囡囡,一瞧,就是,就是好人家的姑娘,可不能往,往姑娘家身上泼脏水啊......”
春庭面无表情,恭喜这位兄台,你猜对了。
只不过她们不是窑/姐儿,反倒该是受害的那个才是。
这几人来历不明,听口音也不像是本地的人,应当是从北边逃难过来在易城落了脚,仗着自己有几分功夫横行霸道,看孙老伯这幅模样,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
现在春庭不仅需要思考要怎么出易城去,在此之前还要想想怎么才能不着痕迹不惹麻烦地从这几人手里逃出去。
世事艰难,不过如此。
偏这世事还要为难她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春庭有些心累。然,春庭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她身后还有个碧梗,说好的要带碧梗回到淮阳去,她不能言而无信。
自然,魂归故里可不算回去了的。
但是春庭觉得自己打不过这几个人,也不觉得这几个人会很轻易地放她们离开,而且照这个架势看来,他们似乎也不会放过孙老伯。
可见这世间除了有孙老伯这般心善之人外,亦有像面前这几个汉子这样的恶人。
其实这一点在很久以前春庭就认识到了,甚至于在一个人身上都看得出善恶两面的。这世间里的世人明明白白地教会过她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几个人无非就是贪图美色罢了,美色是谁?自然是她与碧梗,可她不想在这丢了名节,更不想委身于这几个看着就让人恶心的男人,所以最后的结果不过就是个鱼死网破罢了。
所以她还是失信于碧梗,她没法把碧梗带回淮阳去了。
春庭从容的理了理衣裳,牵起碧梗的手,打算绕过拦在面前的人往外走。可春庭向前一步,那人也向前一步,春庭往左绕,那人便从左边拦,春庭驻足,那人还臭不要脸地想要伸手摸春庭的脸。
只是那人还没等碰到春庭,就被春庭“啪”的一声爸他的手打偏到一边去。
“还是个烈性的,爷就喜欢烈性的!”那人有些急了,“不过是个婊/子,在这跟爷装什么象!”
春庭挺直了脊背,目光盯着那人腰间的一把断匕,只要她伸手就能够的到,这人已经被激怒了,定然疏于防备。
然,还不等春庭出手,也不等那人有什么动作,就见这七尺高的汉子飞了出去。
没错,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