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回身抱了抱碧梗,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这样的事情已经是第二次发生在春庭身边了,无论是四年前的环佩还是如今的碧梗,都叫春庭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女子的清白是头顶重要的事情,可偏偏她身边的姑娘要遇到这样的事情。
碧梗察觉到小姑娘环住自己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对纤娘的不满又叠加了几分。轻抚了抚春庭的后背,“姑娘不必如此,奴本就非完璧之身,是奴欺瞒姑娘在先,姑娘不必自责。”
春庭眼泪汪汪地看着碧梗,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奴八岁那年就被奴的父亲强占了去,若不是如今天下大乱,奴还没有机会逃离那魔爪。”碧梗是笑着的,笑得很释怀,“姑娘是千金之躯,不该染上这些腌臜事。姑娘愿意将奴留下便是奴天大的福气了,奴是自愿为姑娘做这事的,姑娘不必有什么负担。”
春庭环着碧梗的腰,眼泪止不住的流,这样好的姑娘为何要受这样得罪呀,这世道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一点。
可仔细想下来,似乎还是她这个做主子的没有能力护住自己身边的姑娘们。碧梗现在是她的丫鬟,而不是可以随意为她牺牲的工具,白浣茹能将春庭当做姐妹相处,那她春庭只有做的更好的份,不该叫她的丫鬟受了这样的委屈。
纤娘却是及时打破了这份伤感,“想要哭就到外头哭去,别在这伤春悲秋,没得拖了我的后腿。”
春庭伸手接过纤娘丢过来的衣裳,粗布的袄子,这东西实在是太过熟悉了,春庭穿着这样的衣裳靠自己的努力走过了小半个南唐。抹掉面上的眼泪,利落的将这衣裳换上。周围已经暗了下来,春庭动作不大方便,碧梗便过来帮她拆了头发挽成平民女子中最常见的发髻。
不过片刻,三个姑娘就变成了三个村妇,脸上抹了从地上抓起来的混着雪水的泥土。春庭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形容狼狈过了,自从罗御提过亲后她就被丁嬷嬷几个收拾成了一个日日精致的小姑娘,若是叫丁嬷嬷瞧见了她这幅发髻散乱衣裳不整洁脸上还抹了泥的样子,自怕会当场气背过去。
纤娘辨了辨方向,领着春庭和碧梗走的飞快,总算是在天黑透之前到了山下。
这一片纤娘大概是早就摸熟悉了的,饶是那山路藏在茂密的丛林之下,也丝毫没有耽误她的脚程。下了山春庭也分辨不出方向,走的晕头转向,直到看见前面有建筑出现,春庭才放下心来。
纤娘领着她们寻了一处破败的院子,这地方大概是许多年没有人住了,夜里总显得鬼气森森的。可也总比没有避风的地方强,三个姑娘就轻巧地翻过栅栏,在那破败的屋子里勉强落了脚。
春庭和碧梗身上都没有银钱,也不知纤娘身上带没带,但她们已经靠着纤娘逃出了军营,总不能再花着人家的钱去住客栈吧?
更何况纤娘也没有这样的意思......
“今儿就在这歇一夜,明个一早就得出城,温连无论是死了还是重伤这事都瞒不住,他们定会知道是你做的。更何况今天我还在粮仓点了把火,今天他们就能发现红帐中少了我们,定然会派人搜捕,拖得越久,出城便越难。”纤娘靠在墙上缓缓说道。
道理春庭都懂,纤娘说的也没有什么问题,但问题是出在了她们自己身上。
无论是春庭还是碧梗,她们身上都没有户籍,自然是出不了城的。况且纤娘也未必是有户籍的,春庭将信将疑的看了看纤娘。
纤娘似乎知道春庭想要问什么,轻笑了一声,“我在这红帐里混迹了三年有余,军中什么人对我有利我自然是知道的。不是我自夸,但在你们来之前,这红帐里头还没有能比我生的更好看的姑娘。”
便是她与碧梗来了,也不见得会比纤娘生的好看,春庭暗想。
纤娘接着道:“温连此人最是好色,我不过使了些手段就勾住了他,他位高权重,行军作战是一把好手,可迟早要折在女人身上,这不,就叫你这丫头得手了。”
“我骗他叫他给我办了假户籍,只等到合适的时机就诈死到他那私宅上去给他做外室。我等着一天等了三年,还得多谢了二位姑娘,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再等多少个三年。”
所以此次出逃,谁也不亏欠谁,就此两清,等到天亮了便谁也当做不认得谁,从此陌路。
春庭飞快地转着脑子,想着该怎么才能顺利出城,如今身边没有罗御在,所有事情都要靠她自己,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罗御啊......春庭把自己抱紧了一些,她已经很久没见到罗御了,上元节那天只是遥遥见到了一眼,自从醒来之后就没有能给她用来思考的时间,现在难得有时间给她静下来想事情,却一下就想到罗御身上去了。
这可不行,她得想想该怎么才能带碧梗回到淮阳去才是......
纤娘饶有兴致的看着春庭,想着她大概要走投无路了,才慢悠悠地开口,“我给你提个法子,我瞧着你同那程墨是有些交情的,只要他肯,定然能保住你周全。”
春庭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程墨是谁,但显然这是个算不上法子的法子,若是想要找程墨庇护,那她们还费这么大力气逃出来做什么?更何况,程墨也不欠她什么,凭什么要平白无故帮她呀?春庭也自认拿不出什么作为报酬等价交换,所以这根本就可以忽略的。
偏纤娘提了出来,春庭觉得有些不舒服,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同那些窑姐儿有什么区别?
碧梗将春庭揽进怀里,淡淡地瞥了纤娘一眼,“劳您费心。”
春庭伏在碧梗的膝上,扯了扯她的衣裳,示意碧梗不要和纤娘起正面冲突,纤娘此人她琢磨不透,既然如此,就只当是萍水相逢一场就是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春庭就靠在碧梗怀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春庭睡得很沉,但却不安稳,梦里有一片血色,尽头处是罗御长身而立,他还是那个矜贵公子,只是面对春庭是却是满脸厌弃。
春庭猛然醒过来,这破屋子四面透风,可她还是惊出了一身汗来。碧梗见她醒了,拽着袖子替她擦汗,春庭愣愣地坐在原地好一会,才朝着碧梗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纤娘已经走了?”春庭问道。
碧梗给春庭理了理衣裳,“早就走了,天还没亮就收拾东西走了,姑娘不必担忧她,她既然能在红帐里面混迹这么多年,自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春庭觉得有些头痛,靠在墙上缓了一会,然后扶着墙站了起来,朝着碧梗笑了笑,“那我们也走吧,总不能饿死在这。”
两个姑娘,身无分文,很有可能还被全城通缉着,可待在原地等死大概不是春庭的性格,她得死在回淮阳的路上,而不是折在这破院子里头。
春庭这厢前途渺茫,身在淮阳的清竹也觉得自己快活不过今日了。
清竹在罗御身边伺候了近十年,从罗御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的时候清竹就被庆安侯夫人派到罗御身边去,清竹自认为对自家主子的脾气秉性还算的上是了解,可却是从来没见过罗御这般阴沉的一面。
自从上元节那位林姑娘走失了罗御的脸色就没好看过,仿佛人人都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一般。清竹晓得自家主子如今心情不好,说话做事都是小心谨慎,恨不得当自己是个透明人,不碍了罗御的眼才好。
可偏偏今个儿派出去寻林姑娘的人找了个锦囊回来,也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能加他家主子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罗御靠在椅子上闭了闭眼,这香囊装的是什么东西?装的是个镯子,是他家丫头视若珍宝,是他费了好大力气从庆安侯府的荷塘里面捞出来的镯子!
这镯子是春庭向来贴身带着的,可现在镯子找到了人却是依旧没有音讯。
罗御摸着那镯子上的纹路,莫名地想起了初见时小丫头丢了镯子泫然欲泣的样子。如今距春庭被劫已有三日了,他的小丫头,会不会也怕成这个样子在某个地方等着他去救她呢?
可他实在是无用,不仅弄丢了她,现在还找不回来了......
不过没有关系,一日寻不到便寻两日,两日寻不到便寻三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的丫头便是真遭遇了什么不测,也依旧是他罗家的宗妇,等到他百年之后还要和她合葬在一起呢。
“再派人手去寻。”罗御哑着声音道,“淮阳里面没有就到外面去寻,易城也好绍陵也好,就算掘地三尺也把人给我找出来!”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狠厉,叫清竹听了有些心惊,心知若是此番寻不到春庭又或是春庭出了什么意外,毁掉的不止是春庭,还会有罗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