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前方便是太平桥。”
不远处一座石桥如虹般横跨奔涌的马家河。石桥桥面宽阔,桥栏杆上雕刻有形态各异的大象。石象或低头颔首,或仰面扬鼻,或抬起前肢作站立状,竟未有重复,雕工精美,活灵活现。遗憾的是石象破损严重,有些甚至只剩下光秃的栏杆。真不知,这太平桥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会变得如此破败不堪。桥对岸,入云的山峰犹如林立,山腰以上一片皑皑,烈日照耀下,让人难以直视。群山环抱下是一座城。城墙厚实高耸,足见昔日建城者对它充满期许,可城墙反复的修葺却像破旧的衣服打满补丁。城楼正中书写的“太平城”三个大字,字迹已然模糊难辨。想必这座城如今花脸乞丐般的模样一定会让建城者们大失所望吧。
“爹,这里地势险峻,难怪一百余年久攻未下。”
道城东城主道德,黑盔黑甲黑骑黑面皮黑得发亮,眯起眼,一张脸仿佛只字未填的黑石板。道奇不敢再多嘴,低头避开父亲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此父子二人身后是道家两万黑铁骑,队伍严整,战马嘶鸣,盔甲摩擦作响,无数面太极旗在狂风中乱舞。
黑铁骑追随道德父子浩浩荡荡涌进太平城。城中无论寻常人家还是临街商户一律关门闭户,秋风扫起枯黄的落叶,宽阔而又萧条冷清的街道上,只剩下一支孤零零的欢迎队伍。见到道家军入城,欢迎队伍立刻鼓乐齐鸣,那份欢腾与死寂的环境格格不入。道德面露厌烦,勒马扬鞭。于他身旁闪出一骑,弯弓搭箭,一箭射穿一面立起的大鼓。鼓乐队伍顿时鸦雀无声,而后乐者们犹如惊弓之鸟四散而逃。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道德未曾发一言,足可见将士们对他举手投足的意会程度。那些趴在家中窗边门缝观望的百姓,见到这一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黑铁骑继续向城中央进发。
此时城主府挤满了人,却也如同城内其他地方一样一片死寂,众人好像等待受刑的囚徒,各个焦虑不安,但也只能默默地接受一切到来,忍耐时间一分一秒的折磨。倒是城主府相隔不远的一间店铺内一片喧嚣,好不热闹。这家店铺位于繁华街巷的路口,门脸装修考究,铺内迎面是及腰高的柜台,柜台后的一面墙上布满见方的木抽屉,每个抽屉上都写着辨不太清的金色小字。一个中年男子正踩着抽出的抽屉搭成的台阶,准备直攀房梁。梁上晃晃悠悠地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眼窝深陷,头发微卷,颇有几分西域人的模样。少年锦衣华服,颈上戴一条金锁,身披碧绿披风,披风正中绣一只金色大象,象背上顶一只白玉宝瓶。少年略显吃力地横抱着一张黑色木招牌,招牌上烫金大字“王家草堂”,落款“马印象”。
“少爷快下来吧,太老爷在马府商讨大事,惊动不得,况且你若有个闪失,大伙也没法交代。”房梁下围满药铺的伙计和家丁。
“哼,什么大事,还不就是献城,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人又不在暗暗唾骂。姓道的老头恐怕已经进城了吧,我现在就拿了招牌过去,让我们的马城主看看他老祖宗的名号可还认识。枉我平日大伯长大伯短的叫他,难道忘记我爹是怎么死的!”
少年越说越是激动,两眼通红,纵身一跃,跳至药铺门口,顺势抽出腰间铜鞭。见他气势汹汹,本欲上前拦阻的众人纷纷退下。
道家军抵达城主府门前,城主马自达已在门外恭候多时。道德有些诧异,他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肥头大耳,千层下巴,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胖子就是昔日的太平三杰之首。十多年前正是他带领太平军击退了道家铁骑,那时的他可不是现在这般模样。
“东城主别来无恙,神采依旧。马某贪图享乐,如今已成了酒囊饭袋,惭愧。”
道德拱手“过谦了,马城主变得不过只是一副皮囊,气宇不减当年。”
此话没错,马自达虽然身材严重发福,可双眼炯炯,声若洪钟。这让道德稍感安慰,他现在率领的这支黑铁骑多数都没参与过十几年前的宽平之战。他希望马自达呈现在年轻一代面前的是盖世无双的英雄形象,而不是一个滑稽可笑的胖子模样。可敬的对手永远是慰藉失败最好的良药。
在此次献城之前,太平军已全数编入道家军,太平城中只有城主府及个别大户人家的守卫仍备有武装。这也是为什么道德一直不明白太平城突然归顺的原因,却又胆敢仅率两万骑兵只身纳降。马自达态度谦恭但丝毫没有谄媚之态,道德神情威严却也没有半点傲慢,两位城主都颇具大将之风。太平城与道城纠葛百年,叙旧只会勾起前仇旧恨,无疑不是明智之举,所以简单寒暄之后道德与马自达便开始交接仪式。道德领下城主印,宣布自此太平城更名道城太平府,并授予马自达府印。马府上下始终保持沉默,道家军可是一片欢呼雀跃。
道德逗留片刻便率侍卫出马府,但见一骑黑铁骑飞驰而来。
伤痕累累的士兵滚鞍下马,“禀东城主,太平军兵变!”
道德和出府相送的马自达都大惊失色。这时,一支利箭自城主府房顶方向射来,直穿道德左肩甲。道德捂肩,鲜血顺指缝流出,身旁的道奇见状慌得险些落马。
“有刺客!”
黑铁骑立刻顶起圆盾,将道德父子二人团团围住。房顶上一个少年面无表情,手中握着一张弯弓。
“虓儿。”
马自达情不自禁唤出,他虽然已经看不见盾墙之后的道德,但依然能够感受到锐利如刀的目光。
“关闭城门,不留活口。”盾墙里传出号令,声音寒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