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我很清楚自己生病了,母亲以为她瞒的我很好,但是其实我知道。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靖瑶了,自从上次在温哥华匆匆一别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以前的我们经常会上网聊天,有时候她也给我打电话。B城和温哥华时差有近16个小时,她如果联系不上我就会给我留言,我看到了再给她回信回去。
靖瑶是我儿时很要好的伙伴,小时候我们两家住得近,关系也好,自从我决定来温哥华工作,我和国内的很多人都渐渐没了联系,也只有她断断续续和我有往来。
我们小学期间的关系很亲密,但是到了初中之后这种亲密的关系慢慢就淡了很多,一来是因为靖瑶和我各自考上不同的中学,他们家后来又搬到了别的地方住,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减少了很多。二来也是因为靖瑶并不是很喜欢安先生,我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夹缝中左右为难,出于偏心,在乎安先生的感受要比她多一点,所以自然冷落了她些。
靖瑶的母亲和我母亲曾经是大学同校校友,我母亲是通信兵,她母亲是情报专员,校文工队成立时她们一起参加过军事汇报表演,从那个时候起她们就认识,直到后来两个人都退伍嫁人,中间的联系也没有断过。后来两家都搬到了一个小区,关系自然而然也就攀上了。
我们两家中间就隔了两三户人家,平日里经常走动,靖瑶的母亲我小时候见得很多,她与我母亲很聊得来,常常两个人一坐就是半天,倒是靖瑶的父亲陈建生我见得很少,一年到头也只有春节期间见过一两次。
听我母亲说,靖瑶的母亲和他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一见钟情,一个多金英俊,翩翩公子,一个才艺双馨,窕窕佳人,郎才女貌成为一时佳话,只有后来结婚之后陈先生希望自己的太太回归家庭,相夫教子,靖瑶的母亲为此才放弃了良好仕途,当起了全职太太。当时恰好靖瑶也快满月了,生的乖巧可爱,任谁见了都欢喜。
说起来靖瑶比我要大几个月,按辈分来讲我应该叫她一声姐姐,但是偏偏小时候她习惯跟在我后面,就跟我的小弟一样,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我才是姐姐。后来母亲纠正,我还不信,以为她故意骗我。
母亲又气又笑,当着靖瑶母亲还有靖瑶的面捏住我的鼻子。笑道,小机灵鬼,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
我心中虽有不平,是始终想不到那个成天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居然是姐姐。而母亲说的好无道理,我一来自认为不是特别机敏,只是小时候性格比较男孩子。二来也不会成心要占别人的便宜,只是好胜心比较重而已。不过长大以后渐渐懂了事,虽然也不称呼靖瑶为姐姐,但是心里对她是多了一份敬重的。
在我的印象中,靖瑶一直都是一个很乖的孩子,性格好,家教好,长相也乖巧可爱。她虽然是家里的独生女,但是一点都没有大小姐的骄纵脾气,相比我来说,实在是讨喜太多。我小时候若是太调皮,母亲就总喜欢搬出靖瑶跟我比较。
姜离也很喜欢她,以前我们一起上学,他都会提议我们一起去靖瑶家等她一块。有段时间我没参加这段“三人行”,也总是好几次看到姜离先是送她回家,然后再回来。我甚至怀疑过姜离对靖瑶的喜欢和照顾超过了对一个妹妹的感情,但是在我向姜离提议可以不可以让靖瑶当我的兄嫂,而被他粗暴的敲击过之后,这样的遐想也就自然掐灭了。
不过现在看看至今单身未婚的姜离,再想到靖瑶的那个未婚夫,就觉得我当初想要撮合他们的想法实在太对了,至少如果他俩能够相爱,一定会幸幸福福的长久下去。
二零一三冬末,我在班夫度假酒店收到前台服务人员转交给我的一封信,说是邮差投递员根据收信地址没有在Riverside Center找到我的住宅地址,所以转送到了这里。我想大概是邮差也认得我,所以跟附近居民打听得知我在这里。不过能把我的地址写错,想来应该不是近期联系的人,因为我于几个月前已经换了新的住宅。
在拿着信回酒店房间的路上,我在想这个时候写信过来的人会是谁,我现在的朋友很多都没有写信的习惯,我的粉丝朋友也经常会给我写信,不过他们一般都是寄给美术院。知道我的住址,还以写信的方式联系我的,我想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我在国内的那些老朋友了。
想到这里,算是一种“近乡情怯”吧,我既有些兴奋激动,也有些忐忑退却。加上那天早上我还有拍摄任务在身,于是直到晚上整理照片时,我才想起来。
靖瑶称呼我与旁人不同,就像我习惯唤她阿靖,当我看到信封上写道“阿曦,展信安”,我便知是她。
她在信上说,她在上海艺术展览中心看到我的展览作品,很替我开心。她正打算结婚,准备在项目最后完工之后,就回B城。
我给她回信。信中问她安好,祝她工作顺利,然而对于她准备结婚的打算表示很意外。因为我没想到她会怎么早结婚,而且我对她的结婚对象也是一无所知。
我出国后,我们联系最多的一段时间是我刚去英国的时候,其中断断续续三四年,见面的次数不超过十次。在收到这份信件前,我们最近一次的联系还是在两年前,而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工作,定居在了温哥华这边。
靖瑶在后来的回信中告诉我,她在上海的工作结束之后要飞一趟北美出差,途中经过温哥华可以过来看我,我没想到和这封信同时抵达的还有靖瑶本人。收信的下午突然接到穿洋过海的电话,几乎是意外惊喜交加,又差点感动到眼泪烫着了自己。
与靖瑶两三年未见,在Prohibition见到阿靖的时候,我几乎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身穿着淡紫色晚礼服的女人是当年那个清若百合的靖瑶。
她比记忆中多了份成熟女性的妩媚风情,比我想象中要沧桑一些。
相由心生,如果说人的面相记载着心灵的蜕变模式,我不知道这是否也适合用在靖瑶身上。我无法窥视到她的内心。如果眼睛能传达人的情感,那么我在她那一双眼睛里看不到很多快乐。
至少对于一个即将结婚的准新娘子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
我说:“嗨,你还好吗?”
她走上前拥抱我,紧紧抱着我的脖子:“啊,阿曦。”
小时候每年大年初一去靖瑶家拜年,陈太太笑着开门,我会把带来的巧克力和糖果举到她面前说:“嗨,新年快乐!”
她说:“新年快乐啊小公主!”然后往里头唤:“瑶瑶,看看谁来了。”
没一会儿靖瑶从门边冒出半个头来,看到我,冲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腰,也是这样唤我:“啊,阿曦。”
我被邀请进去之后,靖瑶会拉我去她房间,陈太太习惯小姐妹两个喜欢躲起来说心里话,所以每回总是笑笑,去厨房替我们准备吃食,然后再送到房间来。
我和靖瑶一起分享我带来的巧克力,也一起分享陈太太熬夜做的点心。吃饱了肚子之后我们会摆好画架开始画画。有时候我们边说边闹边画,有时候我们安安静静的,什么话都不说。
靖瑶画画的时候总是静不下心来,我们一起上美术课的时候老师曾经点名批评过她一点,她后来也慢慢有意识到,改了过来,但是一到平常时候又总是懈怠。每次她同我一块作画的时候我也提醒她这一点,不过她总说这又不是上课,也不用跟人比赛,分下心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一次两次三次,渐渐的我也随她意思去。
画完画,靖瑶总说:“阿曦,你比我画得好,我怎么画都不如你。”
我看得出来她有点伤心,但是她不会因为伤自尊而不理我这个朋友。于是,我问她:“阿靖,你喜欢画画吗?”
“不喜欢。”她跟我说,有些沮丧:“阿曦,我大概不适合画画,我根本没有这个艺术天赋。”
我说:“伟大的艺术家都不敢说自己真正有艺术天赋,画画是要遵循本心呐。”
她说:“就是不喜欢。”
我看得出来靖瑶不喜欢画画,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她不喜欢钢琴。
她不喜欢钢琴,不喜欢美术,可是她会上钢琴课,上美术课,然后参加比赛,去得奖,也会在意比赛的名次。因为靖瑶说,陈太太和陈先生喜欢,他们希望她这么做。
我一直以为她很快就不会画画了,可是直到了高中,靖瑶仍然每天都坚持上美术课。我想她大约是习惯了有美术课的生活,或者已经开始对美术有了兴趣,可是在英国那会我收到过她一份邮件,她在邮件中写到她要去念语言学校了,因为她很喜欢英文翻译。
我想我是为她快乐的,因为她终于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没有所谓的我觉得你比较适合,或者仅仅是为了满足父母的期待,直到她找到她的第一份翻译的工作,我从电话里听得出来她也是非常开心的。
我一直以为靖瑶一直都有好好的生活,有自己喜欢的工作,有自己喜欢的房子,将来也许会谈上一两场恋爱,然后过个几年,等关系稳定了就结婚,然后生子,平安幸福地过完美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