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村。
村上的药铺又迎来了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刻,年轻的狩猎者们挤在门口,那片小小的空地被围得水泄不通,这都是来自这个小村里的年轻人,在没能加入预备队之前,他们必须出外狩猎以锻炼自己。
人群外面,一个少年不停向里张望着。
“娘,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试试看能不能买到些药。”
出门狩猎离不开止血药水,这种药水用草药熬成后装在小瓷瓶中,既好用又方便携带。
少年跟他身边的中年女子说,母子二人装扮都很破旧,却整齐干净,乍一看跟周围的人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两人那又细又长的耳朵显得有些另类。
“你小心些。”
少年点点头,走上前去。
“闪开!闪开!”
两名精壮汉子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几辆装着大货箱的马车,他们一边大声吼着,一边走进人群,双手一挥,将少年和他身边的几个人推得跌坐在地上。
其中一个人一骨碌站起来,拍拍尘土,正准备破口大骂,眼睛却看到了汉子肩膀上刻着金色马头的木牌,满腔的怒火立刻化为乌有,他嘴里咕哝着,站到了一边。
两人毫不理会人群中的声声抱怨,硬生生分开了一条路,走到药铺的柜台前,对补给官说:“还有多少止血药?都给我装上车!”
药铺掌柜看了看两人身后的人们,还有那几辆马车,微微摇了摇头,吩咐身后的伙计们:“别愣着了!干活!”
“唉!今天又没有了!散了吧,散了吧!”
人群叹息着纷纷走开了,少年走进门去,问道:“请问……还有没卖掉的止血药吗?”
正想走开的掌柜回头一看,面前是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虽然老旧不堪却还算干净的布衣,身上斜挎着一个干瘪的大布包,略长但整齐的头发,清瘦但苍白出奇的面容。
看起来这是个过得不太如意而并没有放弃的人,能拉上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掌柜这样想着,心中就生出些许好感,他弯下腰,在柜台底下扒拉了一会儿,找出几瓶外面满是污垢的止血药。
“这样的药水你不介意就拿去吧。”
少年急忙双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放进布包里,满是感激地向站长鞠了一躬,然后问他:“请问这个要多少钱?”
站长笑了笑说:“你就给我一个铜板吧。”
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在为数不多的钱币中拿出一枚,双手递到掌柜面前:“谢谢您!”
有几个站在外面一直在好奇地张望的狩猎者呼啦啦涌了进去。
“还有吗?还有吗?”
少年努力避开蜂拥而入的人们,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朝等在外面的娘的扬了扬手中的布包,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
看看这不服输的笑,这干净的脸庞,甚至还有那几根不羁的头发都像极了他的父亲,现在想想我都做了些什么,我为他选择了父亲,那父亲却什么都不能给她;我原本能给他一切,
却选择放弃了这个权利,苦命的孩子。
母亲迎上去,抱着少年说:“孩子,娘一直这么拖累着你,真是苦了你了。”
“这是什么话?娘你别多想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看看天,已经接近中午了,吃过午饭就可以找一个小队去野外狩猎了,少年从包里拿出用旧纸包着的一个馒头,分给娘一半,两人一边吃一边向不远处的告示栏走去,告示栏的后面,就是通往野外的小路,那里已经三三两两聚着一些正在交谈的狩猎小队成员了。
“长耳朵!今天又去当背包大侠了吗?”
有人叫住了少年,那人饶有趣味地看着少年又细又长的双耳。
少年急忙用纸包起没吃完的馒头,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臭小子!还是这么爱干净!”,那人看着少年,笑骂道。
“大哥,今天能带带我一起去狩猎吗?”少年腼腆地笑了笑,满是期冀地看着他,“我自己带药水,不会拖大家的后腿。”
“真抱歉,我已经找好队伍了,”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的朋友找来了一名战士带我们,你知道,这机会很难得,所以……”
少年露出了羡慕的神情,他心中有些失望,但还是向他道了谢,然后向另外一群人走去。
“请问……你们今天需要人来帮你们装东西吗?稍微有些价值的战利品我都帮大家装好。”
正在交谈的几个人都转过身看着少年。
“又是你!”其中一人有些轻蔑地笑了起来,这人绰号叫做‘灰狗’,他们见过很多次了,但灰狗从未帮助过他,“怎么?一直没有找到队伍吗?”
少年沉默了半响,点了点头。
“我还是那句话,只有你肯把你的预备队徽章让给我,以后你就可以一直跟着我的队伍。”
少年果断地摇了摇头。
拥有预备队徽章就代表着是预备队的成员,代表着被认可,被赋予保卫家园的重任,这是一种荣耀,对一无所有的少年而言,更是弥足珍贵。
“你还是那么倔强!呵呵……”灰狗冷笑着,“捡破烂就要有个捡破烂的样子,我最瞧不起你这样明明只配做个乞丐,还非要谈什么尊严的人!”
“我不会一直都做一个捡破烂的!”少年怒视着他,“我会成为一名真正的预备队员!”
“真正的预备队员?”灰狗蔑然一笑,“一直跟在别人后面,专门去替别人携带那些没啥用处的垃圾的那种预备队员?”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少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愤怒地看着嘲笑他的人,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怎么?一个小乞丐也想跟我较量一番吗?”
女子连忙把少年拉在身后,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家孩子不太会说话,你别生气。”
“你闪开!”
灰狗用力在少年母亲肩头推了一把,她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上,飞扬的尘土呛得她咳嗽连连。
“你敢打我娘!”
“就是打了,你能怎样?”
少年怒不可遏地冲上前去,跟灰狗扭打在一起。
“喂!你们干什么!”
远处一个身影大声叫喊着飞快地跑了过来,周围的人情不自禁地围了过来。
来人四下看了看,目光聚集在少年身上。
“一双长耳朵……”他看着少年,“应该就是你了,你是叫做叶风吗?”
少年点点头。
“跟我来,队长要见你!”
叫叶风的少年心中咯噔了一下,跟娘对视了一眼。
“我跟你一起去。”母亲拉着叶风的胳膊,两人忐忑不安地跟在骑士身后。
预备队营地很快就到了,队长站在营地内等着他们。
“叶风,你跟人打架了?”队长看着叶风一身的尘土。
“没有,我跌倒了。”叶风低着头,心中猜测着队长找他的原因。
队长看着叶风,心中有些感慨。
几年前他刚见到还是个孩子的叶风时,他为自己终于发现了好苗子而欣喜不已,那时的叶风虽然看起来很是瘦弱,但无论是他的反应速度,还是他缜密细致的心思,在他见过的人里面,都是上上之选,他以为只要能吃饱饭,多加锻炼,假以时日这很可能是新任预备队长的最佳人选,甚至完全可能有更大的作为,所以他特许叶风免去了繁琐的各种测试,直接让他加入了预备队。
可事实让他的满心期待化为乌有,几年过去了,他亲眼看着叶风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家伙成长为一个同样弱不禁风的大个子,除了身高不断地蹿升,叶风的力气似乎并没有增加,已经近十六岁的他甚至举不起一把有些更小的孩子都可以拿起来的战斧。
当初那些与叶风一同进入预备队的新手队员渐渐成长为合格的战士——甚至其中有一位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就加入了骑兵队伍,而叶风却沦落为只能跟随那些强力的小队出行,等他们杀死怪物后负责为他们从怪物身上收集那些取之无大用、丢弃又可惜的鸡肋材料的人,说的难听一点也就是一个捡破烂的。
队长一直不肯死心,或许这孩子适合走谋略路线呢?以后做一名优秀的谋士也是不错的,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叶风除了心思细腻之外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高智商,还有人很多次向他报告说有人看到叶风偶尔一个人在树林里梦游一般自言自语。
他不得不承受越来越多的压力,直到昨天,前线的斥候骑兵来到营地,告诉队长前线长官下令临近的村子将所有预备队员派往前线,无法参战的人员集中迁往草原开荒,队长明白是时候让叶风带他的母亲离开了。
“长耳朵,”队长尽力让自己显得亲切一些,用了这么一个略显亲昵的称呼,“我很遗憾……有件东西,你今天得还给我了。”
叶风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腰间,在那里,他把徽章放在衣服的最里层。
“不……我不能给你……”叶风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无助的目光看着队长,甚至队长身旁的人们,期望着也许会有那么一个人会帮自己说上两句话,可是,并没有,仅仅是一个眼神,都无人愿意与他交汇。
“别这样……”队长看着叶风,不禁有些难过,“别让我为难……你也知道,前线需要更多的战士,很多跟你一样的背包客现在都差不多被淘汰了,剩下的那些也是迟早的事情,怪物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暴戾了,所以……你需要离开。”
“不……”叶风向后退着,他的声音在哽咽,“一定是哪里不对……我觉得我能胜任,我能当一名战士……”
“你别让我为难……”
“我们再试一次吧,你再带我去狩猎一次吧,我觉得我可以战斗……”
“队长!”叶风的母亲扑到在地上,她大声咳嗽着,双手拉住队长的衣服,“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我也可以为战士们做些衣服,别的什么杂活我也都可以去做……”
“你快些起来!”队长把母亲拉起来,叹了口气,在营地里来回踱着步子,“你看看你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什么程度了,你做不了什么,也没有多余的人可以照顾你,除非你儿子带着你到后方去,否则你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是我一直拖累着风儿,”母亲颤抖着,她的泪水难以抑制地流下来,“我不需要人来照顾,我自己能行,求你把风儿留在队里吧……”
“抱歉,”队长狠下心来,“已经做出的决定,不会再更改了。”
叶风颤抖着,他的手伸进衣服,却迟疑着,他觉得哪怕多拖延一瞬间,都会有奇迹出现。
“叶风!你是一名战士!你现在要违抗命令吗?”
叶风从怀中拿出预备队徽章,他缓缓地解开徽章外面包裹着的一层又一层纱布,金色的徽章暴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当初第一次交到他手中时一样。
“我很抱歉!”队长接过徽章,把手放在叶风肩上。
叶风尽力忍着眼泪,扶着母亲一言不发地慢慢转过身,走出了营地。
我该去哪里呢?
叶风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有些怅然地望向远处。
布告栏那边的冒险队伍都集结完毕了,站在离路口最近处的小队却没有前进,他们看起来有些迟疑不定。
叶风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沉重的闷响,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巨物在震击着大地,地面随之微微得颤动着。
站在前面的冒险者厉声叫喊着,人群瞬间慌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