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策再次审视一边周围环境,探查下附近的气流情况,觉得并无异状,遂慢慢站起身来,可一起身,周围的景物瞬间消失,唯留一道清寒的水柱杵在眼前。玄策一惊复又躺倒在地,适才的蓝天白云、风轻云淡悉数回来,暖洋洋地令人昏然沉醉。当宣策再度起身的时候,瞬间被惊得大叫起来:
“哥哥!哥哥!”
守约出现在这道水柱里,可任凭玄策怎么呼唤,守约皆毫无反应。玄策向水柱冲去,可跑了半天却怎么也无法靠近,总在眼前却又相隔千里,只能远观而不能触及。呼喊奔忙了一会后,玄策知道这纯粹是白费力气,便收拾情绪不再莽撞,而是仔细观察这如镜面般光洁的水柱里哥哥的举动。
守约仍在方才呆着的阁楼里、长桌旁,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是守约哥哥醒过来,而其他人尚在沉睡中。玄策思索了一番,只是大致明了此事的轨迹安排,其中的缘由和破解之道却毫无头绪,只得继续观察哥哥的行动,看看最后的结果是如何,打定主意后,玄策便不再彷徨,看的愈加细致。
且说守约醒来之后,审视一遍房间发现并无异样,而三人却沉睡不起,联想起近来诸多怪事,一时间思潮汹涌。为什么醒来的人是我呢?若论修为的话姐姐比我更高,却依然沉睡未醒;丫头自进入这院落开始,便展现出异于我等的无上机缘,也依然未醒;更不可能是因为性别差异,毕竟玄策也是沉睡之中,想来其中有异。
刑暮和长生之法决诡异,想来不在我等之下,那雷爷更是高深莫测,须臾之间便可结束我等性命,此刻皆寻他不找,是何用意?逃走?显然是行不通的!趁此时在这阁楼里一探究竟倒是当务之急。
守约先在阁楼四周布置四枚静谧之瞳,好在人来时早有察觉。便一跃窜上顶层,只见这环形布局的阁楼内部,放射型放置着一列列木架,只见这木架上方陈列着诸多飞禽走兽的头骨,一连看上两层皆是如此,并无有价值的发现,待看到第三层时突然被一颗粗重头骨警醒,原来这由上到下的陈列呈上大下小分布,最重要的是,上层飞禽混杂,到这一层的时候再无半件飞禽踪迹,全是粗重凶猛的走兽骨骸。
守约当即翻身一跃,重新跳到楼上,果然在倒数第二层的一个木架角落发现一个空缺。兽虽成骸凶性犹存,故而尘埃不染,但此处却多有灰尘,守约轻轻吹开浮尘,赫然发现木架上刻着图案。
一枚八卦图刻在木架之上,拭去灰尘细看时,只见这八卦图上伏着一只珍兽,双羽四蹄、赤瞳长尾,身形苍灰而双翅炫彩,长须垂髫且额生双角,好一头威风凛凛地珍奇瑞兽。虽然只是一副图画,但这份霸道地压迫之感,却是活生生的扑面而来。
突然,静谧之瞳上传来的波动打断了守约惊异的目光,遂翻身跃下,伏于桌面假寐,只听得窗外传出小灰兔的嘀咕声:
“大早上就去进山修行,去就去吧还不带我,几个人睡得呼呼的,还用看什么啊,我也去玩去!”
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静谧之瞳的视觉范围之内,守约又等了一会,慢慢起身,微微一笑默默沉吟,这未免太假了点吧,出去就出去,非要说出来让我听见,分明就是有意为之,好让我带着三人逃走,那我就偏不如此,且看他们有何花招。
遂再次翻身跃起,可刚一到适才站定的位置,却发现长生斜倚着木架,正好将那神秘图案挡个严严实实。
“未经允许私窥他人宅府,怕是有违修行之人的道义吧?”
“道义施与道义人,尔等面恭而心歹,不讲道义在先,守约也只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为尔等指明生路而不走,那就别怪我得罪了,看招!”
长生双掌运起墨绿墨绿符咒,呈放射状在双手形成直径一尺有余的光晕,嗖——风声大起,木架为之颤抖,长生脚下生风,急速推掌向守约拍来,须臾已近在眼前,守约一惊,不及细想,狂风之息运于指尖点将出去,真气戳在光晕之上便被弹开,守约也借力脱逃跳出战阵,同时惊讶这符咒光晕原来有如实体一般,高手对阵,一个照面基本上对彼此实力揣测的八九不离十,这长生的法决修为丝毫不在自己之下,当今之计,逃,尚有转机,战,实难兼顾。
落地之时,主意早已打定,甩过披风将三人围在其中,对着落下的长生推出一掌,抱起三人破窗而出,划过黎明时分的草地,飘过院门,夺路远遁,同时不忘沿路布下眼目。
守约深知所见所闻多为虚妄,可此时此刻却又找不出破解之道,便在这疾行地路上捋顺思绪,回忆经历的点点滴滴。这雷爷的修为简直高深莫测,想来也为这阁楼之主,刑暮、长生、小灰兔甚至是乖张的林熄皆对其恭敬有礼,可这雷爷却并未以主上自居,且明显乱了辈分的对刑暮等人称兄道弟,这该如何解释?与这木架上的图案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这条思绪到这里便没薪尽火息难以为继,守约便将思路一转,回忆起进门之后长生、林熄和雷爷的言谈,三人的话语仔细品味之后,不仅不令人生厌,反而总觉得有些许亲近感,像是在提醒自己,可具体想说什么,对自己又有什么启示,一时间也是难以揣摸清楚。
那就再回忆下醒来之前的情形,想一下是如何睡去的,看能否找到破局的关键信息。其实也并无过多能能想的事,不过是喝了两杯茶而已。想起这红茶,守约忽地灵光一闪,停下脚步顿了三秒,复又疾驰而去。
记得这红茶奇异,可这杯子更是不凡,热饮入杯即为温,温而不凉保温极佳。接着便回忆起林熄之言,这是燃兕遗留之物,想来当是兕角,于兕类妖兽而言,兽角堪比生命,可林熄为何却说这燃兕福缘深厚?莫不是讥讽之言?却又不像!林熄虽然言辞戏谑、行为乖张,但总觉得在这幅外表之下有颗赤子之心。一时间又是难以参悟,日上三竿,守约经跑跑了几个时辰,一路留下的静谧之瞳也并无异样,脚下也极是疲累,守约四周审视一番后,找定一棵大树,将三人铺于披风之上,自己依树坐定树下青石。
“不要坐着里!哥哥快走!”
玄策紧张却又无奈的叫喊,除了他自己外任谁也无法听到。可就在这叫喊声中,同样地时间,同样地袭击方式,换在了不同地人身上呈现,只不过这次的主攻手是一只禽足,纤细却锋利的骨爪沿树干悄悄滑下,守约却纹丝未动,眼看利爪已近发丝,玄策不忍再看,黯然闭目垂泪。
一声鹤唳唤起玄策睁开眼睛的勇气,只见这只利爪被硬生生定在守约发丝之上,原来守约在坐下之前,探查周围环境之时,已将自己的金弓银弹置于对面树干,待袭击来临时,手指弹出狂风之息,触动蛇筋弹绳,击中骨鹤利爪。一击既中,后招跟随,守约一拍树干,一招倒挂金钩随即踢出,正中骨鹤面门,登时落地化为鸡冠花株。
脚下刚一落地,背后一阵凉气,回头处巨木已拦腰折断,船桅般粗细的尖喙已破空袭来,力道刚猛遒劲,似乎不可硬抗,守约大惊之下,身体顺势向后一趟,身体呈半躬之状,肚皮紧贴尖喙避开攻击,与此同时,伸出的双手已将近地面,指端真气一荡,腰部发力催动双腿力量,手抓下颌脚踢其胸,一个凌空倒转,便将这大鹏骨雕空中画圆、肚皮朝上扳倒在地,激起的烟尘未息,紧接着又是一声哀鸣,抓丁下颌的手掌已催动真气,瞬间击碎大鹏头骨,待烟尘散去,一株金丝楠苗随风摇曳。
“果然是心思缜密修为不凡!”
长生自远处慢慢踱步走来,显然对适才的守约很是惊讶,毕竟近乎同等战力的骨豹和骨彘给了玄策巨大的创伤,而守约却几乎秒杀了它们,着实令人意外。长生也暗自思忖,看来得拿出态度来应对强敌。
守约也不敢托大,速将地上三人卷起,斜背在身上,一手吸取树上的弹弓,斜插进马靴仅露出弓绳,一手拔出匕首藏锋反握,摆出守势以待强敌。
长生掌心腾起一团嫩绿焰火,霎时火焰布满手掌,继而掌心向前在空中重复画圆,圆环越散越大,当有径长五尺时,长生将手掌向前一推,圆环向前催动,面状绿焰随风增大,外围扩散的同时,在圆心处形成空洞,临近守约之时正好形成可容守约通过的内缘,穿过守约向前推进,直至完全消失。守约心生疑惑,这法决绿意盎然,令人如沐春风,竟看不到一丝生杀力道,可以正因如此才是守约最担心的,此番对敌双方皆知对手之厉害,出手必为杀招,而此刻却是如此和风温婉,莫非,莫非自己此刻已遭暗算?守约速速提口真气,觉得并无异样,但周围静谧之瞳却同时传出剧烈的波动。
咔——咔——
周围的草木皆疯狂生长,带动脚下的土地岩石向空中升腾,顷刻间草木已遮天蔽日,犹如囚笼从四周砸将过来,草木囚笼刚一罩定,前、后、左、右以及正上方皆极速向笼中刺进一杆削尖木刺。
嘭——
一声巨响自笼中传出,紧接着木笼连同插进去的木杆便开始旋转,登时枝飞草溅、烟雾缭乱,末了又是一声。
嗖——
一道银芒自飞溅的草木中直直飞出,穿碎过一路上散乱的枝叶,击向长生,长生忙运起法决,自推出的墨绿色掌心中长出一株树苗,向前生长的同时变成一根碗口粗细的树干,迎着激射过来的银芒撞将过去。银色光芒如一只木钻般,在木干中心前行,一路刨起大量木花,整根圆木便如曳起一圈圈的长尾,旋转着不断变短,速度由快变慢,在靠近手心的时候,长生将手一攥,但这强弩之末依然带着他向后一个踉跄,后撤一步终于站定。
长生摊开手瞥了一眼掌中已经残缺的银丸,心中满是惊讶。于此被动防守之际,犹能反客为主,这份修为、意识、战意确是难得,若非阵营对立,能结交如此之人,当为一大兴事。便幽幽开口: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实在难得,若能不辍修行,日后必成大才,何必执迷不悟止步于此!在这里将尔等诛灭殆尽着实于心不忍,给你指条明路,只消放下三人,定保你脱此困境!”
待枝干草木尘埃落定后,守约喘着粗气躬身握刀站立,身上挂着伤痕,鲜血将衣襟染成斑斓之状。原来守约在木笼加身的刹那,便握紧匕首旋转身体,直舞的锋刃如织密不透风,将自己和三人裹在其间,但碎掉木笼之后的五根削尖木杆,着实令守约吃了苦头,自己抵挡尚易,要连同保护目标庞大的三人,就只得以身为盾,强行抵抗,同时一手拉起斜插在长靴上的弓绳,运起狂风之息直取长生。
“多谢长生阁下美意,但这战阵上换不来的,在茶桌上岂能谈得来?何况我等生死同心,守约岂会忘恩负义苟活于世!”
守约言辞一贯委婉,此情此景犹不失礼,但这份斩钉截铁的坚毅,也让长生再次确认,游说对于守约来说是最不明智的拙劣行径。
“确实令人惋惜!守约兄弟,那就别怪我得罪了!你修为虽强,但即使无姐弟需要拂照也未必是我对手,况乎此境?”
“长生兄不必愧疚,阵营敌对、各为其主,尽管进招!守约也必做困兽之斗,不会手下留情,也请长生兄多加小心才好!”
守约言毕,提刀抱拳、躬身致意。起身的瞬间,蹬地朝长生奔来,嗖——嗖——嗖——一连三道狂风之息自三个方向,成三道弧度袭向长生,三道气流未至,守约掌中匕首也已飞出,突然披风脱落,三人随披风上鼓荡的气流轻轻滑落于地,自己猛然加速紧贴飞行的匕首,一路疾驰。
只见这三道银光旋转缠绕着,同时出现在长生面前,须臾之间长生面前已经结出一层盾形符咒,细看时仿佛有大片森林充斥其中。说时迟那时快,三道银芒已重重砸在符咒盾牌之上,登时枝叶飞溅、草木乱舞,却也不限片刻便芒散烟消,与此同时守约脚踩匕首末端,连刀带人重重砸在盾形符咒之上,霎时这道淡绿色的符盾便生出些许裂隙,守约暴喝一声,聚起周身真气于脚尖一点,身上的多处伤痕悉数喷出鲜血,一举成功破防!
长生忙向后一撤,双掌胸前画圆,卸去守约直踢过来的力道,如是三次后渐渐停住身体,守约脚力难支,猛地向地一伏,长生淡定地脸上猛然一惊,尚不及细想,便看到守约背后一道真气直取自己面门,赶忙一个侧身,顺势将头一扭避开气芒,惊讶地面容浮起一道赞赏的微笑。但笑容尚未停止,便周身一震,微露痛苦之色。
守约微微一笑,紧接着便是一阵诧异。原来在射出三道银芒的同时,守约甩出掌间的匕首,在匕首泛起刺目寒光的一刹那,指尖又弹出一道真气,且并未就此收手,将指甲也一并弹出,作为最后的杀招。在仰拱、破防后,真气袭面被躲掉的情形下,指甲复又袭来。守约得意自己的布局取得成效,却诧异这指甲分明是击在空中,却如何能让长生为之一震、面露难色?
思虑未定,却见长生的脚下凭空长出一丛茂盛的龙须草来。长生捋了一下鬓角,依旧将双手背在身后,声音依旧淡然,却能感觉到其中隐藏的惊愕。
“守约阁下,方才这一击思虑巧妙角度刁钻,临战而能有此布局,着实令人惊叹!也愈发坚定了我与你为友的决心,但万物生于世间,多是不得已,几番可奈何?在下将要尽全力与你对阵了,请做好觉悟吧!”
一语未了全身绿云笼罩,进而转成墨绿,环绕身体的和风霎时变成汹涌狂风,摊开的双臂末端墨色犹深,束起的发髻登时披散飞舞,暴喝一声“波风物语”挥出左臂,甩出一道墨绿发黑的圆环形符咒,裹挟着风声罩在头顶,迅速向四周蔓延,渐次稀释为墨绿色;与此同时又是一声暴喝“长风突蕨”右臂急速向下一沉,左腿半躬、右腿跪地、手掌重重拍在地上,如同掌击平湖,符咒向四围铺陈游走,涟漪不绝汹涌激荡。
守约早已察觉出此法决之不凡,急忙向三人扑去,但长生捻熟此决,一套打出一气呵成,绝无半分迟疑。顷刻之间地面剧烈颤抖,炸裂开无数口子,蕨刺瞬间如雨后春笋般蹭蹭直冒。守约顾不得脚下突出的尖刺,将匕首对着三人身下狠命一甩,正巧将一瞬间升起的刺尖削平,但木刺上升的力道还是重重顶在三人身上,一个个在嘴角殷出血丝,守约心头一痛,跃将起来,带出脚面刺穿的蕨刺,腾空跳在三人上方,恰在此时,在“波风物语”的引导之下,林木皆生发无数木杆,一端连着大树,一端削尖,弥补如云砸将下来。
此刻若施展一手“风息遁迹”守约完全可以脱此困境,但身下三人便会顷刻间变成刺猬,守约想也不想,轻轻一推三人好拉开空间,对着三人熟睡地面孔微微一笑,脊背迎着木刺撞去。
鲜血顺着木尖滴落在三人的衣襟上,如桃花垂落细绢,红艳美丽。守约只觉眼前一黑,心说,看来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沉重的眼皮再次抬起,迎接这双眼睛的,是比之方才更黑的黑暗。风吼在耳边嗡嗡作响,守约知道这当是一处深谷,且从回环不绝的回声来看,这处深谷当有着和自己兄妹居住的天堑崖颇多相似之处。但他不知道,在另一处空间观看的玄策证实了他的猜想,这地方正是天堑崖,并且玄策刚才躺着的草地,也正是自己平日最喜欢又不能久驻的地方,那个自称谷主的老者所坐的位置正是守约哥哥为他和妹妹把守的地方,顿时从前诸事涌上心头,眼泪便纷纷垂落。
“醒了?披此重创、寸断肝肠犹能不死,可见心中必有大愿未了!还好,你遇到了我。”
苍老又浑厚地声音,终止了守约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不禁大感惊异,暗想是这长者修为过高还是自己重伤之下感知有限,竟然连这咫尺之间的老者都没能发现!忙吃力的抬起脑袋,搜寻声音所处的位置。只见这老者白眉垂肩,与方才玄策见到的老者别无二致,向来是异人多异相吧,守约点头致意,细语轻言:
“前辈果然高人也,虽未相处便知晓守约内心曾发下硕大宏愿,但此刻命薄身微已如风中残烛,至亲之人尚且难以保全,更别说什么可笑的大宏愿了……”
“话虽如此,然凡事皆无绝对!所谓长短相生、高下相形,便是如此。”
说完信手一挥,这石壁之上便凭空腾起影像,守约细看之时发现竟是自己和老者一道出现在栖麟泽、藏龙岭,一路砍瓜切菜法决横飞,兵不血刃直取蛇皇“鲲鳞血蚺”。守约登时眉开眼笑、心驰神往,但一乐之后迅速恢复冷静。
“前辈费尽心思逗守约一乐,在下感激不尽。可这鲲鳞血蚺与鲲鹏金雕皆为北海巨鲲所化,成道甚早道法高深,守约自忖远远不是对手。今夕若能侥幸逃脱,自当勤修苦练,他日自会亲上藏龙岭,报这血海深仇!
老者呵呵一笑,也不着急搭话,只是默默注视守约观看此影像时脸上的细微变化,尔后伸手一抓,将影像抓入手中,惹得守约生发若有所失之怅然。
“哈哈哈哈,本座于这奇门遁甲、卜筮阴阳之道初窥门径,适才你所见所闻,尽皆属实!这鲲鳞血蚺虽成道甚久,本座一方谷主倒也不惧于他,何况其被赤鳌党所暗算,功力早大不如前,对上你我也只得引颈就戮!”
老者意气风发,直讲的眉头飞动,瞥了一眼守约,读出其脸上的疑惑后,接着说道:
“当年本座法决大成,将一众弟子撇在这忘尘谷,自己遍访名山、洞府与人论道切磋,不意自己的道场却被这血蚺暗算,自愤然独上藏龙岭,一战之下平分秋色,奈何其之后便洞府紧闭,栖麟泽雾瘴浓重,非久待之地,从此便心灰意冷,孑然于这山谷之中。”
守约闻言极是感慨,颇觉感同身受。此番苦楚,旁人不知,但守约亲历灭族之痛,刀光血影、遍地哀鸿以及亲人绝望、恐惧的眼神时常入梦,想至此不觉怒目微红,双拳紧攥。
“想不到前辈亦有此痛,你我可谓同病相怜,适才不意冒犯,令前辈想起这般往事,请恕守约无礼之罪。”
“无妨,倒还是因为你的这份经历,助我重新燃起为那些死去的无辜弟子讨回说法的念头!”
老者慷慨陈词,颇有壮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架势,向来冷静的守约,被这份仇恨和对老者的感同身受,变得狂热起来,逃遁倒成了遗落在潜意识里的第二选择,但睿智的人不会因情绪的起落而变得毫无思绪,守约目光炯炯,接言道:
“前辈,这血蚺经此重创,必不是前辈对手,何须带着晚辈拖累于你?在下虽欲手刃仇敌,但也不便因个人之私而误了大事。”
守约在老者讲出赤鳌党一事,以及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便不再疑惑老者的修为;在其讲出门徒惨遭屠戮,以及多年来,由愤恨难当到苦心孤诣,再到黯然伤神,便对老者充满了同情与理解;在其打定主意与自己并肩诛灭血蚺,以及算定旗开得胜,便对此事心生向往。但谨慎是谨慎者的下意识行为,便虚晃一枪,看其如何对答。
老者闻言微微一笑,颇有料定守约会如此发问,且胸有成竹的样子,淡淡说道:
“孩子,你有所不知,血蚺即使无伤也不足畏惧,但这藏龙岭秒就秒在一‘藏’字,洞深石坚,若无法门实难进入,这也是蛇族虽元气大伤犹能立足的关键所在!好在天可怜见,多年之前我以镇教法决从一蛇族叛徒那里换取这法门关键!哎——可惜啊!”
老者一声叹息,勾起守约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便赶忙接过话茬:
“前辈既已探明缘由,何言可惜?莫非这法门有误?”
“不,并无错误!只是可惜我这孑然一人难以得此法门!栖麟泽之正中位置有一直通藏龙岭密洞的传送门,这传送门便是此处的一座九层骨塔,唤作斩情塔。蛇族出入此境,必亲斩近身之人方得进入,尔后再以镇族秘宝灵识珠救起。可本座自当年后便心如死灰,不再问情江湖,了无牵挂、无亲无依……”
“不——妖道!妖道!不要着了他的道啊哥哥!”
玄策大声呼号,以一个旁观者清的智者形象奔走疾呼。可守约如何听的到?何况若是冷静状态下的守约早就听出此人纯粹瞎编撺掇,可此时触及到的是他内心最脆弱的部分,命悬一线之际随便一拨动,便能牵着他的心来走。
守约并未言语,老者打算一气呵成,以防横生枝节,便不给守约思考时间紧接着说:
“所幸苍天有眼,今番得遇同病相怜之人,终于可以攻入血蚺巢穴,手刃仇敌,取其灵识珠救你身边之人。”
守约陷入一种双重人格模式,手刃仇敌为一整个族人报仇的快感和暂时抛却至亲之人的心碎交织在一起,简直快要撑爆守约这颗向来坚毅冷静的心。假死?哪怕只是一瞬!守约在潜意识深处也难以接受,他开始不自觉地摇头、颤抖,让他这种如此看重亲人的人,选择性的抛弃,甚至是亲手剥夺掉亲人的生命,实在是无法想象的事!报仇重要吗?太重要了!这可是一个族类的冤仇啊!可报了仇能干嘛?族人回不来,还得再搭进去一个!
守约变得一团混乱、思潮汹涌,各种思绪、往事一股脑闯进他的脑海,靠墙隐匿、连哭都不敢,目睹族人之惨状,皆历历在目,正在此时主上踏着白鸾的一道圣光闯进他的心中,屠戮随之停止,接着便在尸体堆里找到了玄策和妹妹。对对对!是他们!不是仇恨!是他们支撑着我活到现在!是我身边的亲人!而非死去的那些仇恨!
守约渐渐变得平静,思绪开始清晰,抬头盯向老者。老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得一惊,急忙想要补救:
“经方才卜筮,这三人皆非你的直系血亲,只是一是假死罢了,当以大局为重啊,莫要错过这等良机!”
岂料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些,守约顿时完全清醒过来。就是这群并非至亲的亲人,一路陪伴着自己、关心着自己、甚至可以用命来守护自己,自己怎能为了这可笑的仇恨而选择放弃他们!但此仇又不能不报!何不让昏迷中的弟弟手刃自己,假死而进入传送?这样大仇得报,弟弟也不用背负这份心碎的痛苦。
守约打定主意,正待向老者禀明,四目相对时,却看到老者眼角浮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慈祥和赞许,微微一笑:
“罢了罢了……若能这样,该多好啊!”
略带惋惜的声音渐行渐远,终于随风消失在苍茫的夜色,夜风再一次鼓荡进这蜿蜒的洞穴,回声冲进守约耳中,唤醒他微弱的意识,守约吃力的睁开双眼,开心的朝三人微笑,却也看到了洞口草甸上站着的长生,守约点头致意,发出微弱的声音:
“谢谢你长生,你让我直面了自己的内心,让我知道了什么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谢谢你们!”
长生莞尔一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也庆幸他能走到现在,便装腔作势的进行自己尚未完结的仪式。守约会心一笑,听他说完那些与刑暮同玄策讲的一样的话后,淡淡说道:
“夜雪姐姐吧!今日我等止步于此,任留谁、走谁,我四人均不会有怨言,甚至可以说是争先赴死,而期望最大化的保留他人。但夜雪姐姐不同,并不是说她非我同族,我等不愿与其同生共死,恰恰相反,姐姐是我们的至亲,是我们的一份子,遇此情形她定会不假思索的将生的机会让给我们。可我知道她此行是背负着职责的,并且还会是非同寻常的职责。我等惟愿您和主上仙寿永康,苍生大业早日功成!”
守约说完坦然一笑,复又盯着玄策和妹妹看了良久,直到眼眶湿润方才挪离视野,回头望向长生:
“还请长生兄送我一程,若缘深泽厚必不负君意结为挚友!”
说完倾尽残存之力,向长生抱拳致谢。长生并不作答,柔掌一推送守约入这天生泉中,任凭另一空间的玄策如何顿足呼号,也只得看着这一幕不可逆转的在眼前发生。
长生驻足良久后,将手一挥山谷便凭空消失,眼前依旧是适才的战场,慢慢踱步到骨鹤与骨雕适才消失的地方,掌运符咒为之一罩,两株植被随即消失,随即跃上骨鹤脊背,指挥其走到那丛龙须草旁,思忖片刻后将墨绿色符咒压将下来,一盏茶时间后,丛草不见,却也不见有他物升起,长生左右摆摆脑袋,赞许一笑驾鹤引雕而去,只留一声辽远的鹤唳融进这云淡风轻……
守约醒来后见到的情景与玄策别无二致,只是他惊讶之后便觉坦然,这些是符合自己所揣测的,虽然远比自己的揣测更诡异、更不可理解,但至少证明目前的他们都还活着,但具体在哪,具体是何种状态,却又完全不得而知了,但好在他看到了玄策,就在玄策发现他的下一秒,兄弟二人皆大声喊着彼此、奔向彼此,但总是近在咫尺却遥遥无期,远的连彼此的声音也无法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