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噼里啪啦——
阵阵风雷之声打断守约的思绪,室外的幽灵和骨骸明显兴奋异常,却惊惧地虔诚伏地,不敢再有所动作;林熄一挥手将大开的窗子掩上,透过临院一侧的木窗,只见月光下一只庞然巨物呼啸而来,夜幕之下面目难辨,只有两颗三尺长的獠牙如两把利刃,映着月色闪动着霜寒白光。
顷刻之间已奔袭近前,狂风透过窗户拍打在众人脸上,吹灭整栋阁楼的火炬,万千标本仿佛为之震颤,引得木楼吱呀作响。
“每次都这样,等会还得点火!”
在众人皆屏息凝神的时候,林熄无奈娇嗔一句,轻轻放下手中杯盏,端坐在椅子上望向外面。室内的火光熄灭之后,窗外的月色就愈发显得皎洁,一只硕大的野猪立于篱笆旁边,气势恢宏野性十足,仿佛随时都可能冲破篱笆撞碎阁楼。此物虽巨胜之必然,众人倒也不惧。只是这股风雷之势却霸道异常,威猛凶狠而无邪魅之气,显然不是巨彘可达。
嗖——
篱笆如折扇合拢,瞬间消失殆尽,院中的幽灵和骨骸却不敢如刚才那样向篱笆外跃跃欲试,反而急速向后撤去,开辟出一条三丈宽的大道,直通被风震开的阁楼大门。
咚——
一声巨响,巨彘腾在空中又重重砸在地上,激起烟尘飞溅,长生、刑暮和小兔子快速向门口跑去,待烟雾散去,但见夜幕中一大汉映月站立,肌肉壮硕长发披散,衣袂纷飞威风凛凛,周身鼓荡起的风雷之力令人望而生畏!有一四绝单表此傲世雄威:
百兽震恐群雄忌
风雷傍身霸王力
斑斓威加丛林帝
何日腾云过山脊
吼——
虎啸干云,破空而起,壮汉身形一抖一只手臂已陷入巨彘胸膛,转身抽出手臂,随意抬脚一踢,将野猪踢飞在数丈外的空地,闷吼一声“吃吧!”大踏步向楼中迈入,窗外依然寂静如初,但在大汉入楼掩门的瞬间,各种饥渴的咆哮、抢夺的纷争、满足的尖啸便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
“小溪,既有客来,何不掌灯?”
中气十足的洪钟之声,带着几分刻意呈现却难以体现出来的温柔说道,楼内回声嘹亮,嗡声一片。
黑暗中火光如花,从一个点变为盛开之状,曳起长尾如同绒线菊般,瞬间点亮一整栋阁楼。火光亮起之时大汉已带着身后跟着的三人大步朝长桌走来,面如刀削、古铜遒劲,虎目环眼、髭须粗犷,兽皮裹身、骨链系颈,身高一丈有余、肩宽不下六尺,视之如一堵巍峨高墙,肌肉圆滚令人望而生畏。
比及近处,一股充满野性的洪荒气息扑面而来,众人皆心头一紧,浓厚的压制之力令人极不自在,若为修道良久,定瞬间被这股气势所慑服。
于首座处坐定,示意随行三人归座,仍留有些许斑驳血迹的大手在案前一揽,将杯子团团围在其中,细看处,手不触杯以气力运使,估计是担心将指上血丝玷污杯盏。此手段倒也不难,真气充盈之人便可轻松如此,难就难在托杯那一瞬,凡俗之人必将杯抖茶颤,此人一身的风雷霸气却又能拿捏得当,杯、水平静如常,这份御物之能,守约自忖难以企及。
“今天的茶是快乐的,很难得!看来是拜诸位所赐呀,好喝——”
但凡真正得道之人,皆纯真、醇厚之人。大汉喝的很开心,更不掩饰内心的想法。一饮而尽后放杯的一瞬间,大手一张虎口处生风,将杯子稳稳推向灰兔,同时扭头俯瞰众人。诸目相对时,一阵寒意直抵心房,四人不觉打了个寒战,只见这中年大汉髭须如钢针环鬓,脸似刀劈眉如斧凿,一只眼睛神采熠熠,另一只眼睛诡异骇人,鼻梁高挺方口大耳,发丝粗硬纷杂长及肩背,项上连同手腕均带金色圆环,环上密布墨绿色符篆,绝非凡俗饰品。
帅气、精干这些词汇用来形容这位大汉,都会显得过于绵软;纯爷们、真男人这些词汇倒显得恰如其分。
互相打量之后,众人将目光不自觉地定在那只诡异骇人的眼睛上,视之心惊却又令人忍不住去看。只见三道疤痕贯穿整个眼眶,深入肌骨,甚至在这只原本傲岸坚毅的眼睛上也留下三道伤痕,视之,一瞳赫然成四瓣,如黑洞般诡异又吸人心魂。
大汉扫了一眼后,眼神一时飘忽不定,各人复又仔细打量后,犹豫片刻将目光定在丫头身上,如猎食者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丫头登时脑海一片空白,惊惧之下连喊叫和挪动都无法完成,只觉得这双眼睛可以透过自己的眼睛直逼内心深处,自己的所有秘密和经历皆在此时一丝不挂、一览无余。
众人也明白丫头此刻的处境,但又无可奈何,毕竟只是对视而已,又能说什么呢?更何况这份压迫感下,保持镇定尚且不易,哪还有多于气力搭话、发问!
“好孩子啊!多么漂亮的眼睛,我们当年也曾有过……”
大汉看的出神,感慨了番后,移过目光,抬手将灰兔跳在椅子上执壶斟满的杯盏吸入手中,一仰脖满饮次盏,左手抚了抚桌子,若有所思的叹道:
“艳阳高照未必是风和日丽,大雨倾盆也不尽然是凄风苦雨,定数在,造化生,风雨驻,扬……”
“雷爷您也饿了吧,不如先吃点东西再叙可好?”
刑暮颤抖着打断大汉的话头,起身垂首半躬进言,大汉看了眼站起来的刑暮女童,示意她坐下说话,缕了下额前长发,缓缓说道:
“哦,一时糊涂,刑兄所言甚是,总得吃饭,总得吃饭!”
雷爷便不再看夜雪四人组,全不顾被适才这番对话整蒙的众人,回头扫了一眼长生,长生拿出在门口处从雷爷手中接过的斗大野猪心,刑暮女童嗖一声扑在心上,一声猪嚎随即从心脏的悸动中传出,一段暗红色狰狞的灵魂,被刑暮密布黑红符咒的手爪从猪心表面拉出,随即融入掌间的暗红之色,化为属于自己的一份修为、一份杀伐之力。
“三生兄,恕罪!今夜怕是要让你挨饿了,这畜生恶贯满盈全无半点善真。彘性虽凶,尚有法度可依,但此彘初生时便咬破娘胎弑母而降,残杀同胞兄弟,一生残忍无度杀伐无数,然念及皆为存活而杀,故素来并未为难与他,但今日却目睹其,欲强取将近归化人形的樱木小娃娃,实不能忍!万物修心渡劫得道长生,脱本体归人形最是不易,万物视之如见临产雌兽,岂不恻隐以避之?这孽畜倒想乘机强取,简直人神共愤,安能留他?”
雷爷以惭愧起手,以壮词收势,不掩饰、不做作,真性情大好男儿跃然纸上。
“雷爷言重过了,长生愧不敢当,天天挨饿才好,恶不去、善难兴,德不立、气难存。”
长生将手中的野猪心捧于林熄后,拱手答礼,向雷爷回禀。雷爷认真聆听,点头表示赞许。末了又将目光递于林熄,淡然一笑,想要努力呈现出和蔼可亲的长辈感,但他那副粗犷威猛的面庞,实在是令他事与愿违,不笑还好,一笑反显得愈加骇人。
“小溪啊,一整天的让你又是掌灯、又是烧茶、还得烤肉的,为叔颇觉过意不去……”
“好说好说,为了不让雷爷您过意不去,今天这肉我就不烤了吧——”
林熄抢过话头,煞有介事的说了一通,最后还不忘吐舌狡黠一笑。突如其来的话风使得雷爷顿时措手不及,哈哈一笑,嘴角一扬捡回话头:
“为使为叔不再深感愧疚,同时呢,为了让你不再对这些琐碎之事困扰,为叔决定将这些事情悉数托付于你!以此达到习惯就好的效果。”
也不知道自己的冷幽默管不管用,自己倒先被自己逗笑。夜雪四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差萌式无厘头弄得摸不着头脑,不曾想这壮汉粗犷的外表下居然有一颗活泼的心,想笑却又不敢大笑,只是一个个和风细雨的莞尔一笑,倒是对面四人陪雷爷笑的前仰后合。
火光的映照下,让这份笑容生动了很多,笑声依稀将尽之时,只见雷爷在收拾笑容的同时打了一个响指,一道霹雳自指尖生出,直击烈火中炙烤,且已飘香的野猪心,登时化为八瓣,飘落在除了刑暮女童外的八人案前。炙热的肉食刚一落下,釉黄白底的桌子上便呈现出朱砂入水的雅趣,一圈圈红晕在桌案上散开,随即这硕大的肉块变得温润可口,热气不再烘人面庞。
果然是一张非比寻常的桌子,可泄炙热之气,却有保温之能,守约不觉想起适才林熄的话来,但也是白想,依然是毫无头绪。
“来者是客,一路困顿,当享此薄馔已解旅途风尘。”
雷爷言辞豪迈,说完也不谦让,抓起案前肉块,自顾大快朵颐。小灰兔等雷爷开动后,飞快跳上椅子、抱起桌子上的猪心肉便大口啃咬,似乎是怕众人不解,边吃边说:
“不吃肉的兔子不是好使者。”
说完又被手中的肉填满油腻又话唠的嘴,吧唧吧唧的吃个不停。三生稚子倒是文雅,不慌不忙的细嚼慢咽,只有林熄端坐着不动,摇摇头不屑的说:
“本喵风骨傲岸,岂受你这嗟来之食?”
说完盯着案前的大肉块,咽了一口口水,看大家吃的正酣,没人理会他,便提高了声调,加快了语速:
“如此食材,尔等这般饕餮之姿,何尝不是暴殄天物啊!至少要来个盘子吧,聆清风之语,赏星汉之光……喵——真香啊!”
至此,大家都投入到属于自己的快乐时光中,各种酣畅淋漓的声音便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谁能想到,刚才还是剑拔弩张,命悬一线之间,此刻却又是这般其乐融融满堂和睦?可也正因如此,谁又能知道共进晚餐后是九死一生还是逃出生天?管他呢!先吃饱再说。夜雪四人相视一笑,便也吃的不亦乐乎!
修行之路何其艰辛寂寞,愈是道法深厚之人愈是了解其中之不易。天生万物有生有死、有得有失,如此方可周而复始、源远流长。可修行之初便是逆天道而行,扰乱天道轮回,故而劫数不断、灾祸频繁。然德者,久历劫数归为大道之列,内修丹布道以长生,外施劫于妖物,不占用万物之资而助轮回无咎;恶者,久历劫数而愈加怨天尤人,仇恨与日俱增,内汲万物邪念以长生,外施灾难而长万物欲意。
几人皆是修行之人,按修为来说,食肉与否完全是可有可无的,但一起吃肉的乐趣却是修行之人难得的放松方式,此刻关于敌友这件事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更何况是敌是友这件事变得越发的不明朗,倒不如享受当下。阁楼灯火通明、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楼外无数骨骸、幽灵围着巨彘朵颐正酣,星河璀璨愿为流星孤盏,清风拂面欲化一缕青烟,月色空蒙惹人迷醉悠然……
树影摇曳,寒蝉偶有呓语,今晚这夜色似乎像昨日那般平凡,谁知道呢?人生之路本就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旅行,得到和失去会不间断地陪着我们,直至所谓的人生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