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
冷风不羁,挟着无情冰雪席卷天地,将整个西北之境化为一片荒芜的银白。
一辆马车迎着风雪向西而来,在茫茫冰雪上留下两道孤独的车辙,似在诉说着天地间的寂寞,但很快就又为积雪所掩盖。
天地间恢复如初,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人生又岂非就是一场梦?
慕容雪透过车窗,看着外面连日的飞雪,一对蛾眉紧蹙。
她虽然以雪为名,但现在却并不喜欢雪,甚至对雪还有种莫名的恨意,这令她又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一件往事,一件令她痛苦一生的往事。
她多么希望那只是一场恶梦,一觉醒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是否这一切的遗憾,唯有梦中,才能得到圆满?
雪,默默无声,却依旧绵绵地下着。
雪花随风舞动,窜入车窗,落在慕容雪的脸庞上,就像是一个个冰冷的吻,又仿佛是年轻情侣间多情的嬉戏。
这是一张美丽的脸庞,虽然显得有些苍白,也已不再年轻,却依然有令人为之神迷的力量。
她的脸形消瘦,似有几分病态,但柔弱中透着无法掩饰的坚毅。
她的鼻子小巧而尖挺,稍嫌干燥的嘴唇紧紧闭合在一起,一头长发在披身的一件雪白貂裘映衬下更显得乌亮,只是久经风尘后略显凌乱,一双明眸大眼直直地望着窗外。
这也是双美丽的眼睛,乌黑的眸子里藏着望不尽的幽深,一如浩渺的夜空。
可惜,这么一双美丽的眼睛中,竟显得那么冰冷和漠然,看不到一丝的温柔与活力。
这些年来遭遇的痛苦和不幸,就像是一只只贪婪的吸血虫,吸尽了她心中的柔情和希望。
过了良久,慕容雪才轻轻一声叹息,关上车窗,放下帘子,将目光移回到车厢内。
车厢里面布置得很简单,却很舒适,也很温暖,慕容雪就坐在车厢的左边,面前摆放着一张长几,长几上平放着一个雕工精美的剑匣。
剑匣是半合着的,里面平躺着一柄长剑,剑身藏在漆黑古朴的剑鞘中,无法瞧见它的形貌,剑柄却极为奇异,竟是暗红色的,就像是鲜血凝结而成的,上面还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赤龙。
除了慕容雪,车厢里还有一个男孩,看上去约莫七、八岁的光景,他身上裹着一件柔软的貂皮,正依偎在慕容雪的身旁。
男孩身形瘦弱,面色苍白,看上去就像是刚刚生了一场重病。
但他的面容却很清秀,一头长长的发,在圆圆的脸蛋上披散开来,显得一脸稚气而可爱,年纪虽然还小,却依稀可以看出眉宇间与慕容雪有几分相似。
这正是她的孩子,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令她愿意抱有希望、付出柔情的,那无疑就是这个孩子了。
男孩双眼紧紧闭着,闭成了两道弯弯的弧线,看来已陷入了沉睡。
这段旅途实在太长、太辛苦了,即使是大人们也未必经受得住,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
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大多数孩子都还在享受着童年的乐趣和美好。
但是他……他显然没有这样的幸运。
慕容雪静静地看着男孩,她的目光已不再是冰冷的。
那孩子就像是一团炙热的火,消融了她眼中的冰雪。
现在,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温柔与怜惜,甚至还带着几分歉意。
她伸出一只柔荑般雪白纤细的手,想为男孩理一理散落在脸上的头发。
就在这时,车厢内突然起了一阵剧烈地晃动,像是马车的车轮撞上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吆喝,赶车的汉子已勒住了车马。
那汉子看来五十多岁的年纪,身形瘦小,一张饱经风霜的长脸,须发已然花白,但目光却很锐利,身手也很敏捷有力,双臂用力一勒缰绳,竟能让奔跑中的健马立刻就停了下来。
慕容雪推开窗户,一边探头一边问道:“杨叔,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声音优美动听,语气却冰冷得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生命的温度,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凝结在了莹透的冰中。
赶车的汉子似已习惯了,答道:“路被堵了。”
原来这赶车的大汉姓杨,单名一个争字,是慕容世家的老总管,在进入慕容世家之前,便已是江湖中成名的人物。
他年轻时曾以轻功和剑法扬名漠南一带,但少年得志难免几分轻狂,也因此得罪了不少江湖中人,这其中还有一个极厉害的角色,后来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更因为厌倦了江湖纷争,这才进入了慕容世家。
其实,不必等他回答,慕容雪也已看明白了。
马车停住的地方,车轮下散布着一些拳头大小的石块,在积雪的掩盖下,让人几乎无法瞧得出来。
路的两旁是两片密密的树林,在距离马车十几步之远的前方,一个约莫一尺来高、两丈来长的东西挡在了路的中间,阻住了马车的去路。
那东西应是来自于这片树林中的一棵树的树干,为积雪所掩盖,与天地混为一色,若非在近处,在这风雪交加的冰天雪地中,实在很难被发现。
是谁将它挡在了路上?是不是冲着她来的?
会不会是那些人?难道他们已收到消息,算准了她的马车这几天必定会经过这里,所以才在这里将她的马车拦住?
慕容雪正沉思间,就听树林深处倏然作响,树上的积雪也随之簌簌而下。
只见两边树林中忽然闯出七名黑衣汉子,直奔慕容雪的马车而来,奔到横在路中间的那根树干前停了下来,一字排开。
这七名黑衣汉子,个个剽悍粗犷,手持鬼头刀。
为首的是站在中间靠前的一名中年汉子,那人身材高大,一张圆形的黑脸上满是邋遢胡子,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神情,目中透着贪婪之色。
看他们的装束和神情,竟像是一伙土匪强盗。
就在这几名黑衣汉子冲出树林的时候,慕容雪也缩回了车厢内,因为她已看出,这些人虽然动作敏捷,但看身手绝不是她心中所顾虑的“他们”。
她这才发现,她那一直熟睡的孩子此刻已经醒了,想来是被刚才那一阵晃动惊醒的。
男孩正用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用稚嫩的声音问道:“娘!马车停了,我们是不是到了?”
慕容雪展颜一笑,这一笑就像是冬日里的一缕阳光,令人感到无限的温情,又像是春风拂过大地,带来万物复苏的生机。
她只有在对着这个孩子时,才会毫不隐藏自己的情感,似是要将自己这一生余下的爱都用在他身上,连一丝都舍不得分给别人。
她轻柔地抚摸男孩的小脑袋,温柔道:“就快到了!天儿不再睡会儿么?”
男孩道:“天儿不困了。”
这时,车厢外传来了杨争洪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