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究竟是浣衣局还是养猪场:好一派脏乱差的景象,比养猪场还养猪场。管家总是看着我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好像我真是个傻子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似的。他不愿意再送我过马房,我想在这将军府中马房可能不只是一个地方,更是一种上层与下层身份的分界线吧。过了这里,便过着抬不起头的生活来。
“请问,张嬷嬷在吗?有人吗……”
浣衣局中空无一人,景象颇有那早起港产古装鬼片的遗风。我推开门探头探脑的往内走,进门之后一个巨大的有些发白的池子。池子旁边放着几十个搓板,池中泡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就像是踏入了一个不合格的脏乱小作坊一样,与整个大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继续往里走,是一些巨大的潜口木盆,衣物也分门别类的摆放清楚了。这便像是府中稍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的衣物了,原来三六九等的划分已经到了如此“高文明”的地步。竟从这小小的,最被人看不起的浣衣局中便可见一斑。
“请问……有人吗?!”
我几乎将整个浣衣局都走遍了依旧没有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门口我不禁蹙眉:这里是怎么了?难道她们都没有事情做吗,大白天的一个人也不上工。
“你就是刚刚被将军亲自打发到浣衣局来的那青楼的姑娘?!”
正当我还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顾自的犯傻时,一个冷冰冰又轻蔑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足足的将我给吓了一大跳。我的心扑通扑通的狂跳着,一直用手不停的拍打着自己的胸脯。甚至在我还未来得及转身的时候,她便已经踱步到了我身后。奇了怪哉了,刚刚还空无一人的浣衣局,却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热闹了起来,甚至显得有些人满为患。虽然走来走去、浆洗、扑打的女工一个个的好像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不过从她们的眼神动作中,我无不无刻不感受到来自地狱般的眼神。浑身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一次,是真的害怕了。
“我就是张嬷嬷,是这浣衣局管事的嬷嬷,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向我禀报便是。”
我默默的点点头,不再做声。只看见她的表情早已由先前的冷漠变得饶有兴趣了起来,她不住的打量着我,寒酸我道:“哟,这模样可生的俊俏呢,听说刚刚在前厅的时候大闹了一场。可把公主和将军气的不轻,这会儿子到了这里倒是老实了。你们快看看喃,听管家公公说这本来将军还想将她收了做侧房的,没成想到,一个从青楼出来的下贱女人竟然还敢同王爷对着干。这不是自己个儿找死呢嘛。”
她尖酸刻薄的对着我冷嘲热讽,让一旁洗衣的女工们哄堂大笑了起来。从她们看向我的眼神中,无不显示出她们对我的轻视。我无所谓的直迎张嬷嬷的眼神,不卑不亢的样子让张嬷嬷看上去很是恼火。我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环境,我明白,在她们的眼中我不过就是一个从青楼中出来的女子。甚至比不上她们的一根小脚趾头一般干净,且不论这其中纠葛复杂的因缘。纵使我果真是那烟雨阁的姑娘,我也不觉得她们有什么高高在上的必要与优势感。
最喜欢为难女人总是女人。
“你给我听好了小蹄子,我不管你在那青楼窑子里先前过的是怎么样万人捧千人推的舒服日子。那将军有想法把你纳了那是你的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那是将军看的起你。这样的日子,你就应该在祖上都烧高香了吧,竟然还这么的不识抬举。今儿张嬷嬷我就明着跟你说了,既然你是将军不要了赶到我这浣衣局来的。那就说不得是张嬷嬷我欺负你,打今天起,你就负责这里边的小池子。往日里呢,都是三个人洗一池子,你呢,要不同一些,可就得一个人洗一个池子了。”
就这样么?既然我敢只身走到这里来,就不会怕你们想尽法子的欺负我。我冷冷的看着她笑了,依旧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对着她微微颔首笑了笑。
“请问张嬷嬷,我住在什么地方?”
她显然对我的态度很不满意,抬手便给了我一巴掌,我的头嗡嗡的直响,眼冒金星。妈的,这才发现,方才前厅中打我的那一枚膀大腰圆的嬷嬷简直就是文弱。常年跟在公主身边的侍女就是养尊处优,吃的饭尽长肉没长力气了。您何时可以来浣衣局这个成日里高强度劳动的地方试试,这个人,有一个算一个的拖出来,都是可以直接把人扇飞的主儿。
我明显感觉到左半边的脸高高的肿了起来,我听见从洗衣女工那边窸窸窣窣的传来了一些笑声。张嬷嬷挽起的袖子,将手高高的叉在腰上,用太高了八度的声音在我旁边吼着:“你那青楼窑子你没有教过你要自称奴婢的吗?还想睡?今晚上你不把这池子中的衣服洗完你就不要想睡!明儿个皇上要陪着我们贵妃小姐回将军府来省亲,我们可都是要出去看皇上的。你看看她们还剩下什么衣服没有洗,你明天就留在这里洗衣服了。”
我明白,就算我奴颜婢膝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的收益,更何况,我只是没种,并不代表我没骨气。在这种狗仗人势的人面前,我的确找不到任何理由放低自己的身段。就算我事事尽善尽美,我相信她们也一定能够鸡蛋里挑骨头的找出一些差池来的。
不要因为别人没有礼貌,就让自己也变得粗俗难耐。
我抬起头,没有瞪她,也没有看她,只是转头看了看自己那对了比别人多两倍的衣服的池子。把张嬷嬷当空气,高傲的径直走了过去开始洗衣服。张嬷嬷在一旁气的字眼咧嘴,眼神喷火也于事无补。我一声辗转数地,不论是在上官山庄、皇宫或者木府、烟雨阁。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竟然高贵雍容的像一个皇后一般,一尘不染。
我默默的跪在自己的池子边,静静的不发一言的洗着自己的衣服。让自己同身边的环境绝缘,她们的窃窃私语,她们的兴奋难耐,她们的鄙夷轻蔑。她们的一切一切,都与我无关,我看不到,也听不见。在这里,我只愿意活在我自己的世界中,安之若素。
洗了很久很久,就连我的手已经被水泡到发白,我依然没有洗完一半的衣服。我没有吃晚饭,张嬷嬷说我不洗碗衣服是没有饭可以吃的。可是今天的衣服还有这么多,明天都洗不完。明天还有更多的衣服,我想我是没有饭吃了。
我曾经想了很多种自己挂掉的方案,一开始以为自己是在皇宫中被困死老死;后来又觉得自己可能死于雪群花毒;最近也是最真实的一次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是冰凉的匕首刺进我的胸膛。可是每一次都不尽如人意活了过来,甚至在我最想要结束生命的时候。都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却没曾想到最后自己竟然会是被饿死的。真是造化弄人,把我玩弄啊。
今夜的夜光异常的皎洁,我看着他们却无心欣赏。自己也不明白究竟为何会一步步的走到这种境地,究竟是该庆幸还是该哀伤。连我自己的都不分明了,心中只回荡着张嬷嬷白天在我耳旁飘过的声音。似有似无,一点点划过我的心,撕开它:皇上明日要陪凝妃回来省亲——啊!现在应该是叫她凝贵妃了吧,宫中品级最高的妃子了。独宠后宫,现在还孕有唯一的皇儿。若要真生了一个儿子,李家一定会借机施压慕天南将他立为太子,如此一来,凝儿也会顺理成章的成了皇后。
慕天南,你可知,当你明日满面春风的回将军府省亲之时。我却正在由你一手为我搭建起的苦窑中慢慢的挥霍我的人生。
“天安,不知你在雪域过的可好,我希望你可以造就忘却了我。好好的过自己的人生……”我有些哽咽的看着月亮,又是一年月圆时,自言自语叹气道。
“言儿……”
是已经产生幻觉了吗,为何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可能真是今天挨了太多的打,让脑子不太清楚了吧,在这种鬼地方,又怎么会有人能够找到我呢。我笑着摇摇头,看了看依旧堆积如山的脏衣服。有些泄气的继续埋头洗衣,现在这种样子,已经不容的我再去想那么多情情爱爱、纷纷扰扰、恩恩怨怨了。洗完衣服,吃饱饭,能够养活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言儿,言儿……”
叫我的声音变得急促了起来,突觉不对劲的我突然抬起头来惊讶的看到已经站在我面前近在咫尺的钟力。他皱紧了眉头,对我现今的遭遇……带着一种莫测的表情,不是纯粹心疼,也不是纯粹同情,反倒带着一种理所当然。
“言儿……皇上让我来告诉你,明日他会带着凝贵妃回将军府省亲。到时候,你便不要出现在观礼人潮中了吧。”
“好!我本来也不打算去的,你也看见了,这么多衣服,我洗也洗不完,哪里还有空去凑热闹呢。”
我笑看着钟力无所谓的说道,心中却带着一丝失落与异样。皇上,您专程的差遣钟力前来,不是问我的伤势,不是问我的近况,甚至连一句关怀的话语也没有。就只是嘱咐我明日不要前去观礼,你是怕我的突然出现让你更加下不了台,亦或是,怕我的容貌吓坏了你的宝贝凝儿?!
不知怎的,喉咙出一紧,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钟力立马扶了我起来,看见我肿胀的如包子一般的脸,不可置信……是愤恨,是懊恼,是无能为力的自责,是忍辱负重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