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一滴雨水落在手持的苍山玉上,衬的玉石更加晶莹剔透,上面刻着的符咒也更加清晰。
云衍回过神,把它踹回怀里,抬头望了望天空。雨终于停了。
他们正在离王城数千公里外的山地,一群黑压压的人群正在快速行进。
“以我们的速度,不出三日便能到徐水,在那里做短暂的补给,再两日便可到与申国交界的邢城附近。”一位颇为年轻的将士策马到云衍身侧,他是副将卿岚山,跟着云衍有一段时日了,“将军?怎么了?”
“邢城还能撑多久?”
“据信兵来报,城中甚至妇孺都拿着炊具去抗敌,城中兵器、粮草都已经不多了,眼下这情境怕是撑不过三日。”
“我们分开一部分兵力,调出百余人的轻骑前去支援邢城。”
“将军是想?”
“在邢城只要再撑过两日。”云衍沉思道,“你带领余下的队伍从西凉山插入,那里有个鄢城,申国几乎未派兵力把守,却是往西进军的有利地形。直接去攻打沿路下来的几个边境要城,就算邢城守不住,我们能占据好几个要塞,足以和他们抗衡。”
“这,舍去邢城,王上可指不定会降罪啊。”卿岚山咬咬牙,“这次出征,王上可是摆明了要救邢城于水火的,邢城太守可是囚住了公子单,如若就这么放跑了他……”
“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大部队本就行军速度有限,一路奔波劳苦,难免不处于被动状态。何况这么多兵力,全部前往邢城,未免太浪费了。”
“浪费?邢城申国可是派了两千兵力攻城,我们也不过三千兵力,哪里多?”
“邢城我去。”
此话一出,身后的士兵立刻炸开了锅。卿岚山也不由得瞠目结舌。
“将军,也带上我吧!”“带上我,我也去!”
“这…这也未免太冒险了。”卿岚山忍不住回头叫道,“方军师,你也任由将军这么胡来吗?”
一个面容略有些阴沉的男子闻言看过来,“你觉得信阳将军会听得进我的话吗?”他叹口气,看着卿岚山捶胸顿足般的表情,嗤笑了一声,“不过,战鬼也不是白叫的。他这么说,多半有把握是能出奇制胜的,这种事情只有他一人能做的来。”
“攻下鄢城,记得运送粮草前来支援。”云衍高声道,“前面有个背风的地方,今晚先扎寨休息,明日一早分头行动。”
卿岚山摇摇头,知道他不会轻易改变想法,只好策马跟上前去。
夜晚,大家在篝火前一起吃饭,说说笑笑间,有人不知怎的哭了出来。惹来一群人嘀嘀咕咕。
“为国捐躯,乃是身为将士的荣耀。哭什么哭。”
“我们的命本就是王的,自当至死效忠于王!”
不知不觉大家竟群情激愤起来,顿时一片热火朝天的态势。
“喂喂小子们,谁有那么高境界,站出来给我瞧瞧。”云衍不知什么时候拎了罐酒,坐在篝火前。一边调侃着,一边往火里泼了一下酒,顿时火苗窜起三丈高,燃的愈发剧烈起来。
“将军,您来了。”
“将军。让您见笑了!”
“呵。”他望着这些跟在他身边的士卒,有多年出生入死的老兵,还有稚气未脱的新卒,他们都围着他,敬仰着他,把他当作军中的顶梁柱。
“将军这么说,那是为了什么而战呢?不是为了家国吗?”
“我嘛……”他仰头灌进一口酒,哈哈一笑,“我不就是为了护着你们这些笨蛋嘛!一个个比我还急,都抢着去送命。”
“将军您这么说可太过分了!”
“就是就是,我们也能派上用场呀!”
“没那么多所谓的大义。”他看着年轻士兵,面容渐渐沉下,“不过就是想守护那些逝去的人奉献一生去守护的东西。说白了,是赎罪吧………”
卿岚山闻言不由的扭头看他,见他目中映着火光,神情是少有的阴沉可怕。这种赎罪,恐怕只有历经阳谷关之战的人才能懂了。
他转身离开那片吵闹之地,没走几步,看到离人群远远的地方矗立了一个人,是左中将相离,正在那儿自斟自酌。
“相离,你怎么不去那边?”卿岚山走过去,接过他递上的酒囊,仰头喝了一口。
“这酒味道真烈!”他呛的咳了一声,“你居然喝这么烈的酒。”
“啊。”相离似是才反应过来,“长年在边关作战,为了抵御严寒,喝习惯了。将军喝的,比这个还烈。”
“我看到刚才倒入火中的火苗了。一般酒可不是那种浓度,那都能当火油了吧。”
“你这么说还真是………”
“喂,别认真啊。”
“哈哈哈,没有没有。一直认真的是卿副将不是吗。”
“嗯。”他望着远方的火光,沉默下来,“我跟在将军身边没多久,还不太习惯。”
“总会习惯的。”相离面无表情道,“体恤士兵什么的我倒是不知算不算得上,但将军身边总会不知不觉聚起一大批人,大家都觉得跟着他十分自在。更何况那样强大可靠而值得向往的存在,总是让人安心吧。”
“安心嘛……”卿岚山挠挠头,他可是刚被命令了违抗王意改变路线。
相离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他既然说了就会做到。将军可是那种会为了部下不要命的人啊。”
“不要命吗。”卿岚山低头,“相离,你是一直跟在将军身边的吧。可知道阳谷关那一仗到底是怎么回事?”
空气一下子沉默了,远处的吵闹声在夜空中显得更加清晰,其中混杂着信阳将军爽朗的大笑。
“没事,你不愿说也好。”卿岚山故作轻松的拍了他一下,“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右副将叛变了。”相离的声音在身后无波无绪响起,“把齐光将军的进军计划全部泄漏了出去。叛变那晚,云衍没能杀了他。”
卿岚山倏地转过头,眼神锐利逼人,“副将叛变?”
“右副将他本来和云衍本还蛮合的来的,那时云衍是左副将。”相离回忆起他们拼酒时的畅快淋漓,并肩作战的威武英姿,“提为右副将时云衍还推举了他,那么多次出生入死,他也曾救过将军的命。然而……”
“叛变的缘由呢?”
“大概是有人将身世告诉了他。我们都不知他原来是俘虏而来犬戎的后人,生在成国。”
“也就是说一夜之间被告知所有兄弟都是仇敌吗。”卿岚山沉默了一会儿,叹道,“那人现在还活着?”
相离没有出声,但那阴霾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些事情,我都没听说过。”
“活下来的人本就不多,将军不说,大家也都不愿再提起此事。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最主要的是不想让死去的兄弟们蒙尘吧。”卿岚山心头有些沉重。如若这样的事被王宫知晓,齐光将军断不可追封厚葬。活下来的士兵即便是胜利归来,也并不会如英雄一般被犒赏和凯旋庆祝吧。
“在将军面前最好不要提及此事。对他来说,那一仗中,右副将已经战死沙场了。”
“你放心,我不会多嘴的。倒是你,这么轻易的就将秘密告诉我,真的好吗。”卿岚山认真看着他。
“上了战场,这条命早不是自己的了。兄弟间有隔阂,仗也不好打吧。如若不是值得信赖的人,将军也不会让你当副将,更别说领兵去西凉山。”相离冲他摇了摇壶中的酒,“总有一天,你也会爱上这酒的味道的。晚安。”
卿岚山望着他转身进入了营帐,微微有些脸红。自己这是被信赖了吗,明明他还在在意更改路线之事。能被遭受背叛之苦的人再度信赖,这是多么难得,但也侧面看出将军是有多么大的气度。
他忍不住再次朝将军那儿望去,正对上他移至这边的目光,他远远朝自己挥着手,“卿副将,在那边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还不过来喝酒。”
“来了。”他下意识应道,“将军也是,这是喝酒的时候吗,你都喝了一个时辰了。”
“喝再多的酒,我的剑也不会变钝。但你的枪可就不好说了呢。”他揶揄道,周围人也跟着哈哈笑起来。
“我才不会中你的激将法呢。”卿岚山坐到他旁边,重重捶了他肩膀一下,“将军这是在喝酒壮胆吧,毕竟明儿不过百余人去迎战数千大兵。”
“壮胆?哈哈!”他听罢仰头大笑,“这些酒怎么够得上壮胆,再怎么也得喝上十坛才行!这也就是才尝尝味道吧!”
“战鬼怕不是叫错了,酒鬼还差不多。”卿岚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不安的情绪也在笑声中一扫而空。
啊,这个人就是这样啊。胸襟开阔,毫无架子,豪放又野蛮,狂傲又随性。跟在他身边,仿佛自己也可放开手脚,驰骋疆场而无往不胜。
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征程。
他竟然有些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