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木然，“那若非但未能覆灭阴谋，反先送了自己性命，又当如何？”
谁知卓飞云还是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少年整个人都似是呆住了，双眼、嘴角、面色好像已如凝固了一般。
卓飞云一张脸也如木板一般，“因为我也没有想过，因为我一定会死。所以我没有想过，所以我不知道。”
少年忽然冷冷道：“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也无论如何都会失败，失败必死，那你何必还要去。”
他的声音更冷了，如同凛冬里的寒风，“做不成的事何必还要去做。”
“做是做，不做是不做，但做与不做跟做不成是两件事。”卓飞云的声音也很冷，可却是暖春中的冷风。
少年的声音不冷了，“而你必须非做不可？”
“不只是我。”
“还有谁？”
“你。”
“我？不该还有我的，我毕竟没有做过真正对不起卓超群的事。”
“你没有做过对不起卓超群的事，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那又如何，那又怎会跟覆灭天君子的阴谋扯上关系？”
“因为我还没有说完。”
“我在听。”
“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就得像偿还卓超群那样偿还你。”
“那是你做的，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事就不是我的事，不是我的事就跟我没关系，我不需要你的偿还。”
“不需要我的偿还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的事是我要偿还你。我的事是我的事，也跟你没关系。”
“你准备如何偿还我？”
“那也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也不要问。”
“我是不该问，但我必须要知道，你明白的。”
“我明白。我要偿还你，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跟你没关系。但我为了偿还你而做的事却跟你有关。”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在听。
只听卓飞云道：“你要知道我准备如何偿还你之前，你还得先知道另一件事。”
少年只是说道：“你说。”
卓飞云却没有说……似在沉默，脸色却越来越冷了。
沉默半晌后，忽然像是心中下定了什么重大决心一样，目中瞬间发出了刀锋一般的光芒，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你要先知道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话音落完，却轮到少年沉默了。
沉默着没有说话。
一双透亮的眸子渐渐黯淡，脸上也没了光彩，仿佛朦胧着一层深秋远山中的云雾。
然后，他的目光忽然如一盏灯似的亮了起来，只是亮着的却不是灯光，而是曙光，能将云照消、雾照散的曙光。
他脸上仿佛朦胧着的云雾也果然如云消雾散一般消散了，有了光彩，接着慢慢开口，慢慢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我救过你两次。第一次是在司徒敬天的斧下，第二次是在我自己的刀下。可两次都是你转眼恩将仇报，害我两次。”
两次如何害他，他没有说，他已不想说。
卓飞云没有沉默，可面色却比沉默时更加凝重，“你救我两次，可我非但没有感谢你，反而两次加害于你，这就是我做的对不起你的事。”
他的声音忽然一沉，又沉声道：“这也是我欠你的，而欠别人的无论是什么我都非还不可。”
少年的脸色没有变，表情也没有变。
他已没有脸色，已没有表情。
但却比任何脸色任何表情都要严峻，都要冷。
“也是要用你的命还？”
“不错，我必须如此，可……还不够”
“不够？”
“我一条命还不够。”
“是因为我救了你两次？两条命？”
“我一条命当然比不上我两条命，不过，我想也够了。”
“因为现在的你已不是加害我时的你，你现在的命已比那时的你的命高贵的多了。”
卓飞云现在已不是从前的卓飞云。
从前的卓飞云只有黑暗没有光明。
现在的卓飞云万丈光明。
只不过他的光明是由善良、责任、仁爱、奉献、侠义这些美好又高贵的品格组成的。
这样的光芒驱赶不走天地间的黑暗，却可赶走人性中的黑暗。这样的光明照不亮天地间的花草树，却可照亮人性中的真善美。
现在的卓飞云的人性品格中已无任何有关黑暗的东西。如果有，那一定是高贵的、美好的。
无论谁有了这样的高贵，那他的命就一定会很高贵，比世间很多东西都要高贵的高贵。
但卓飞云他自己却一点也不觉得他现在有多高贵，他只觉得自己的命是命了。他也只是笑了笑，不是惨笑，笑容也不惨淡。
只是笑，只是笑容。
眉已开，眼也笑，嘴角微微，微微笑道：“我的命就算是再高贵，也比不上你救我两命之恩，可等我做完偿还你的这件事，也可相提并论了。你知道，我绝不是在自夸。”
“我知道。”
卓飞云还在笑，但无论是眼中还是脸上的笑意，都已变得很淡，“你知道我要偿还你，也就该知道我要怎么做。”
“我知道。”
卓飞云淡淡笑着转过身，“你既然已知道，就千万莫要再说出来了，更千万莫要阻止我。”
“我懂。”
卓飞云的脚步声很轻，“你懂了，也就该懂我之前说的那句话了吧。”
“你死之后，我会帮你完成你该完成却没有完成的事。”
“多谢。”
卓飞云只说了两个字。
只有两个字。
两个字很少，但其中包含的东西却太多。
太多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东西。
只有自己将这两个字说出来的人才能知道这些东西是些什么东西。只有自己将这两个字说出来的人才能明白这些东西是什么颜色、什么味道、什么心情。
而这些颜色，这些味道，这些心情，有时你便是用一千个、一万个字也都说不尽道不完的。
当你不知道该怎样用语言、用文字描绘形容你将要说的话时，不妨说一说这两个字。
也许会比你本来准备将要说的话更能描绘形容出你现在的颜色、味道和心情，也许会比你本来准备将要说的话更能使人理解你现在的颜色、味道和心情。
当你不知道该用多少语言文字才能使对方明白你本来准备将要表达的心意时，也不妨说一说这两个字，也许会更能使对方从方方面面体会到你的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