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痛苦、脆弱、无助、可怜持续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很久很久……
但一定没有三个时辰之久。
胡离还没有来,天衣大会还没有开始。
忽然,没有了痛苦,没有了脆弱,没有了无助,没有了可怜。
所有的痛苦、脆弱、无助、可怜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房间里没有了痛苦、脆弱、无助、可怜,卓飞云也没有了痛苦、脆弱、无助、可怜,少年同样没有了痛苦、脆弱、无助、可怜。
只有冷和静。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了冷和静。
冰窟一般的冷,坟墓一般的静。
现在少年和卓飞云两人身上也只有冷和静。
剑拔一般的冷,弩张一般的静。
“卓超群是我父亲。”
“我知道。”
“可是我恨他。”
“因为他做了许多对不起你母亲的事。”
“所以我杀了他。”
“但你还是恨他。”
“因为我杀了他。”
“那你为何还要恨他?”
“因为他并没有对不起我。他给了我生命,给了我家。他教我认字,教我武功,教我长大,教我成人。”
“他是你的父亲,这是他应该做的。”
“可我还是恨他。”
“因为他对不起你母亲。”
“可他并没有对不起我。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为什么要对的起我?”
“因为他是卓超群,你是卓飞云。”
“所以卓飞云杀了卓超群。”
“所以卓飞云恨卓超群。”
“所以卓飞云对不起卓超群。”
“对不起?难道不是他对不起你?”
“他对不起我是因为他对不起我母亲,而我杀了他,也算他对得起我母亲了,那就便只剩下我对不起他了。”
“就因为他已死,已对得起你母亲,所以你就对不起他?”
“不错,他对不起我,我就得对得起他。而他对得起我,我就对不起他。”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我明白有些事本就是没有为什么的。”
“但我还是要说……他是卓超群,我是卓飞云。卓超群已对得起卓飞云,那卓飞云现在就一定对不起卓超群。”
“而你现在对不起他不是因为你杀了他而是他已对得起你?”
“不错,我杀他一事,不只是对得起他,更对得起任何人。”
“那你对不起他竟是因为杀他之后带来的事?”
“我杀他之后,便坏了他揭穿天君子阴谋的侠义大事,这就是我做得对不起他的事。”
“而他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他只做了对不起你母亲的事。”
“所以我杀了他,用他的命偿还了我母亲……这笔债是他必须非还不可的。”
“所以你也要偿还他?这也是你必须非还不可的一笔债?”
“不错。”
“可他已死,你还如何偿还?”
“那我就只有死,用我的命偿还。”
“他已死,就算你用你的命偿还了他,他看不见,也不知道,又有何用。”
“对他来说当然没有用,可是我只要做了,就足够了。”
“因为这是你要还给他的,而不是做给他的?”少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可他毕竟都已经死了,对一个死人偿还生前对不起他的事,这样做岂非多此一举。”
“不是多此一举,而是必所为之。无论他是什么人,只要他没有对不起我,那我就不能对不起他。若对不起他,便只能还给他。”
“只因为他是卓超群,你是卓飞云?”
“不错,就因为他是卓超群,我是卓飞云。卓飞云不能对不起卓超群。”
“这是什么道理?世间还有这等道理?”
“这并不是什么道理。可世间就有这样的‘道理’。”
“我想知道。”
“我以前也不知道,我现在才知道了,原来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男子汉大丈夫既生于天地间,就得做男子汉大丈夫的事,就得对得起天地。”
卓飞云的声音很平淡,似水般的平淡,也似水一般的干净,未带其他任何情感。
没有激动,没有鼓励。也不沉重,也不雄厚。
少年听进耳朵里,可却觉得话中似是有着一种力量,一种坚定的力量,一种任何东西都不能动摇不能摧毁的力量。
但却偏偏能动摇和摧毁世间的任何一切东西。
而现在,动摇的是少年的心,摧毁的也是少年的心……他心中的东西。
他心中藏着的东西有很多,可被摧毁的只有一个。
他曾经一直以这个东西为尺子,不是衡量长短的尺子,是衡量人事的尺子。
他曾经一直以为任何事,只要对得起自己,对自己有利,这件事就可以做,却从未想过做人做事还要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自己的心。
也未想过原来不是所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都可以做,原来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绝对不可做。
更未想过君子做君子的事,男子汉大丈夫做男子汉大丈夫的事。
也许是对的,也许是不对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卓飞云的话中带着的那种力量绝对不会错。
因为他的心从未如此振奋过,就仿佛有一团火在心中燃烧着,已将自己的血液燃热烧热,有如沸腾一般。
他热血上涌,胸口一热,忍不住开口说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卓飞云的脸上早已没有了任何表情,“我对不起卓超群是因为坏了他除邪卫正的侠义大事,那我就只有帮他继续完成这个事。”
少年脸色一变,“你要去揭穿天君子他们的阴谋?”
卓飞云一字字道:“不是揭穿,而是覆灭。”
少年问道:“你一个人行吗?”
卓飞云冷冷道:“不行,远远不行。”
少年却道:“可你还是要去。”
卓飞云道:“不错,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是必须非做不可的。”
少年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卓飞云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
少年似是呆了一呆。
“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卓飞云顿了一顿,“从未想过要覆灭天君子的阴谋,也从未想过能覆灭天君子的阴谋,这根本就是一件不能做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