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金银阁的大老板金胜银是江湖上最有钱的人,也是江湖上最会办事的人。
江湖上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因为他很有钱。
他很懂用钱做事比用人做事更简单、更直接、更容易的道理。
谁也不知道金胜银一共有多少钱,就如同谁也不知道江湖上一共有多少人一样。
可谁都知道金胜银一向锦衣华服穿金戴银,派头极大,走路要人抬,吃饭要人喂,杀人要人替。
这个衣着普通夜行衣的黑衣人会是金胜银?
“不错,我就是金胜银,我也只能是金胜银。”
黑衣人笑了笑,又道:“看来卓大侠不但枪法奇准,看人的眼光更准。”
卓超群没有笑,被人夸赞非但没有笑,反而冷冷道:“金老板一向锦衣华服穿金戴银,好在人前显露脸上那道金色刀疤,怎么今夜穿了件布料粗糙的夜行衣,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因为近月楼外到处都是人,各种各样的人。”
金胜银反以为荣,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得意和骄傲。
只要能活着进到这间屋子就的确足以值得任何人骄傲。
可卓超群却道:“你既然已知道,为何还要来?”
金胜银回道:“我只知道无缝天衣就在此处。”
卓超群又问道:“你既然已有了刀枪不入的软金甲,再要无缝天衣岂非画蛇添足?”
金胜银仰天大笑,笑声中满含讥讽不屑,笑着说道:“软金甲比之无缝天衣如何?”
卓超群肃然说道:“软金乃红尘浊物,天衣已超脱凡世。一百件软金甲也比不上一件无缝天衣。”
一件软金甲就能挡住卓超群奋力一枪,可想而知,无缝天衣的神奇已无法想象。
金胜银不再发笑,只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缝天衣值得我冒这个险。”
卓超群忍不住笑了,道:“如此说来,金老板是觉得手中的金刀能胜过卓某的银枪。”
“十柄金刀也胜不过一条游龙银枪。”
金胜银回答的很直接也很坚定,谁都能看出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可卓超群还是说道:“那金老板为何还要跟我开这个玩笑?”
金胜银突然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俨然一副大老板的模样,他也本来就是金银阁的大老板。
从杀手变回了老板,连说话的口气也都变了,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卓大侠现在应该能看出我不是来开玩笑的了吧。我是个生意人,今夜来此自然只能是来做生意的。”
“只可惜卓某乃一介粗人,不懂如何做生意,这里也不是做生意的地方,还请金老板移驾别处。”卓超群一口回绝。
金胜银还翘着二郎腿,笑道:“人天生就会做生意,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都是做生意的最佳场所。”
他忽然不笑了,并一字一字道:“因为金钱几乎可以改变任何东西。”
只这句话,金胜银就已不愧为金银阁的大老板,金银阁也不愧为江湖上最有钱的帮派。
这句话卓超群不能否认,便只能沉默。
沉默岂非就等于默认。
可有时候,沉默却不一定就等于默认。
有时候也就是现在。
现在的卓超群刚好只是在沉默而已。
不过卓超群虽然在沉默,目光却未如沉默中的人那样黯淡,反而在发光。
光芒就像是划过天际的流星,在瞳孔里一闪而逝,不是心细之人决计不能看到。
金胜银偏偏就是一个心细如尘之人,能够从对方身上的任何变化捕捉到对方心中的想法。
因为他是天生的生意人,并且很会做。
所以金胜银紧接着又道:“卓大侠应该听说过,只要是同意和金银阁做生意的人,无论是在任何方面,都不会吃亏,这是保证,也是信誉。”
卓超群当然明白金胜银所说的任何方面包括声名、荣誉和事业,也知道金银阁做生意向来最看重的就是信誉。
可是他还是在沉默。
也许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只是为了要听下去。
“四件软金甲、三百万两银子、金银堂每年三成的收入借镇魂盒一用,天亮之前必定原物奉回。”
金胜银在笑,笑的是那么真诚,那么温柔,可就是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就好像笑声里藏着一柄刀。
卓超群脸上也的确是一副很不舒服的表情,眉头紧锁,脸色铁青,不过却也终于不再保持沉默。
“这三样加起来至少已有一千万两,世间任何东西都可一借,镇魂盒当然不在话下,毕竟镇魂盒才值二十万两。”
卓超群沉吟着,又缓缓道:“但若再加上无缝天衣还不够,还需要一样东西。”
金胜银的笑声骤然停顿,目光变得如剑一般的锐利,一字字道:“哪一样?”
“阁下的项上人头。”
卓超群只回答了七个字,可这七个字却如同七根针,七根穿心的针。
七根针仿佛已刺在了金胜银的心上。
金胜银只觉全身上下说不出的冷,冷冷摄魂。
这种冷并非寒冷,乃是带着杀意的冷。
他知道卓超群已然动了杀心,便道:“只可惜在下的人头从不外借。”
“的确很可惜。”
卓超群没有一点叹息的样子,并且说话的口气还是那般的冷,如出鞘之剑那般的冷。
出鞘之剑又怎会冷?
因为剑若出鞘,要做的第一件事岂非就是杀人。
杀人的剑一向很冷。
所以卓超群此时杀心更甚。
据说卓超群要决心杀一个人,这个人就绝对活不过三个时辰。
可谁知金胜银非但没有害怕,也一点都不担心,还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仿佛卓超群一定会答应这桩生意似的。
“当然很可惜,可惜卓大侠放着一桩只赚无赔的生意不做,却要为他人徒做嫁衣。”
“只可惜今夜是十月初九,卓某必须保存体力养足精神以应对明日十月初十的天衣大会,否则绝不会容金老板如此轻易的就提出这个要求。”
他不给金胜银说话的机会,又接着道:“金银阁里的金银都是靠做生意赚来的,可做的是什么生意,江湖上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也没有几个人不痛恨。所以金老板请回吧,等天衣大会完后,卓某定会亲自带人登门道歉。”
卓超群说了一件狂妄之极的事,整个人却无任何狂妄的样子,就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逐客令和挑战书同下,任谁都会非走不可。金胜银也本该拂袖而去,本不该再留在此地。
可他偏偏不走,偏偏还要笑,“在下来此是来做生意的,生意未能做完,在下自然不能一走了之。”
“因为你知道卓某今夜不能杀你。”
卓超群似是怒了。
卓超群本就长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这一怒更是凛然生势,令人不敢直视。
金胜银却还是直视着卓超群道:“我只知道今夜卓大侠一定会答应这桩生意的。”
卓超群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夜更深,风更冷。
冷的是天地,深夜中的人又何尝不冷。
金胜银幽幽的说道:“长夜漫漫,你我有的是时间。”
他忽然笑了,又接着道:“既然长夜漫漫,又怎能少酒!”
“便是有酒,卓某也绝不会答应。”
“既然用酒无碍,喝一杯又有何妨。”
金胜银眼里的笑意更浓了,浓得像醉了的酒。
桌上本就放着三只酒杯和一壶酒,但金胜银嫌酒太少,酒杯太小。
酒已端来。
店小二端着一坛酒和三只碗像走薄冰般的走了进来,屋子里瞬间飘满了浓烈的酒香,令人不觉精神一振。
门外两排身着劲装的彪形大汉,手执长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远远看来如同雕像一般。
店小二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就轻轻地关上了门,就好像看一眼就会掉眼睛。
他当然知道看一眼不会掉眼睛,他只是知道天下大多身怀绝技的人,脾气一向古怪,动不动就要挖人的眼睛,割人的舌头。
卓超群的目光刀锋般的扫向店小二,一身粗布衣,一条白毛巾,一张黄蜡色的瘦脸,一双腿和胳膊一样细,与白天见到的一模一样,知道他就是伙计全福无疑。
卓超群点了点头,示意他把酒和碗放到桌上。
全福当然很会察言观色。
酒和碗已放到桌上,卓超群没有动,没有看看酒中是否有毒。
他根本不用去看,屋外的神枪门弟子早已替他检查过三次。
金胜银也没有动,仍是坐在墙角的椅子上不动如山。他当然知道神枪门的弟子必定早已检查过,他也当然信得过卓超群,只是信不过卓超群的手下。
“且慢。”
全福拉门的手骤然停顿,赶忙转身陪笑道:“大爷还有何吩咐?”
金胜银像看贼一样看着全福道:“吩咐不敢,只是深夜之中,还要把小二哥从被窝里拉起来为我们上酒,怎么也得请小二哥喝一杯才是。”
全福还未来得及开口,卓超群已抢在了前头,冷笑道:“金老板怕酒中有毒?难道信不过神枪门的弟子?”
金胜银也冷笑道:“毒有何惧,我只是不喜欢喝带毒的酒。”
毒酒是什么滋味?
全福不知道。
这碗酒是什么滋味,全福也不知道。
他哪里还有心情慢慢品尝。
他喝酒的动作简直就像是在喝毒酒。
虽然他刚才也听到了卓超群说酒里没毒,可这碗酒简直比有毒的酒还要难喝。
所以他喝得很快,一碗酒已很快喝完。
金胜银笑了笑,对全福说道:“你站到一边,片刻过后,若无异常,便可离去。”
全福拿着木盘,木立在墙角。
卓超群没有说话,他本就不想再跟金胜银说任何话。
他也没有喝酒,他早已没有心情喝酒。
金胜银的心情看来却很好,跟人谈生意当然得时刻保持好心情。
只见金胜银伸出右掌凌空一抓,掌心吐出一股无形的吸力,桌上早已倒满的那碗酒便像长着翅膀般飞到了他手中,没有洒出一滴,真力火候把握的丝毫不差,若无二十年的内功修为,是决计不能做到的。
金胜银连上蒙着黑布,要喝酒须得将其摘掉,可他举碗便喝,一饮而尽,直把嘴上黑布弄湿了一大片。
他浑不在意,举碗说道:“酒已喝完,该当如何?”
“既已喝完,该见血光。”
说这句话的人既不是金胜银,也不是卓超群,竟是全福。
这句话竟然是从木立在墙角的全福口中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