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飞云的瞳孔骤然放大,仿佛肚子被人打了一拳。
少年刚才的确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亮出了钥匙。
这一切也的确都是卓飞云自己的猜想……猜想钥匙是少年从虚情道人手上抢来的。
卓飞云此刻非但已不能再加猜测,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了。
不敢想象世间竟还有一人能从虚情道人手上抢走钥匙。
卓飞云大惊之下脸已变色,变成了恐惧的颜色。
恐惧还有颜色?
当然有,就是卓飞云脸上的颜色。
一片惨白,一片铁青,像是带着面具。
“你只是说你只知道这是虚情道人身上的钥匙,“卓飞云声音低沉嘶哑,“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把钥匙是别人送给我的。”少年遥望明月,目光也跟着变得很远,似是带上了回忆往事而带来的遥远,
“谁?是谁?”卓飞云失声道,“还有谁?”
还有谁能从虚情道人手上抢走钥匙。
“百里探云。”这四个字像是从深远的幽谷里传来的。
少年的眼睛也如幽谷一样幽静。
可卓飞云却已无法平静,整个人好似扭曲一般,“怎会是他?不该是他的。百里探云的武功绝不在虚情道人之上。”
“不对,”谁知卓飞云又骤然变色,仿佛乌云交加变成了电闪雷鸣,“一定是他,只能是他。”
一听到百里探云这个名字,卓飞云心中已不再起任何怀疑,已然认定这把钥匙绝非假物,就好像百里探云的名字里存在着一种魔力,一种能让人必须只能不得不信的魔力。就好像他的名字一出现,一切的嘈杂都会瞬间安静下来。
可他的名字里为什么会存在这种魔力?
卓飞云知道。
卓飞云还知道江湖上没有几个人是不知道百里探云的。
只要是江湖上的人,就一定该听说过百里探云。
但少年还是问道:“为什么一定只能是他?”
“因为他是百里探云,而百里探云被人称为神偷。”
卓飞云终于平静了下来,盯着少年道:“据说百里探云偷过神仙的东西,世上已没有什么东西是百里探云那只手偷不走的。”
“所以你才会说一定只能是他?”
“是的,钥匙一定只能是百里探云偷来的,而不是抢来的。”卓飞云似是叹了一口气,“百里探云的武功毕竟不如虚情道人,世上也没有谁只能凭武功就能从虚情道人手上抢走钥匙。”
卓飞云不给少年说话的机会,又抢着道:“可若要是论偷,一百个虚情道人也防不住百里探云一只手。
“都说在这世上有六样最神奇的东西,能做到一切不能做到的,而其中就有百里探云的手。”
“百里探云的手能做到别人的手都做不到的事。”
“但偷来的毕竟是偷来的。”少年忽然开口,“毕竟不是抢来的。”
少年的眼睛里似是带着一丝不屑……也不知是不屑于偷,还是不屑于百里探云。
少年都没有说。
卓飞云也好像是并没有发现少年眼中的不屑,微微地笑了笑,“不错,偷毕竟不是抢。百里探云靠的是偷,不是抢。”
不过有时候偷岂非比抢还要难。
只是这句话卓飞云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忽然叹了一口气,眼睛也跟着叹息起来,“世间毕竟还是无人能从虚情道人手上抢走钥匙。”
世间的确是没有人能从虚情道人手上抢走钥匙,卓飞云也当然不会希望有这个人出现。
少年突然问道:“你不问问我百里探云为什么要偷走钥匙,又为什么要送给我?”
卓飞云面无表情,“我正要问。”
少年也正准备说,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卓飞云脸色骤变,像是变成了一块僵硬的岩石,整个人也如同突然僵住了一般,“不好。”
“不好?”少年挑眉。
卓飞云现在又好像跟看见了鬼一样,面容瞬间血色尽失,惨白如纸,“你若是虚情道人,在发现钥匙被人偷了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少年想了想,“我会在第一时间找到卓超群,查看无缝天衣是否还在镇魂盒内。”
卓飞云木然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虚情道人现在一定在赶来的路上了。”
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可却只觉吸得不是空气,而是冰霜,并接着道:“而虚情道人若来此处,那我们就得非走不可了。”
可虚情道人就一定会来吗?在明日十月初十到来之前,虚情道人岂非无论如何都不会跟卓超群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卓飞云只知道现在已没有走的机会了。
屋外的走廊里已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瞬间僵硬了。
在这间寂静如坟墓的屋子里,那阵急促脚步声的传来实是有如在坟墓里看见了活人。
在坟墓里看见的人还是人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从急促变为了沉重,好像来人有着很重的心事。
沉重的脚步将地板踩得蹬蹬直响,但卓飞云却只觉仿佛每一脚都踩在了他身上,把他的心踩得扑腾乱跳,把他的脸踩得惨白无血。
额上的冷汗已顺着眉心流到了鼻尖,像是巨石从山坡上滚下来一样。
鼻尖上的汗珠已滴落到了手背上,听上去就如同喉咙里的血滴在刀尖上一样,惊心又动魄,卓飞云赶忙挥了挥手背上满是冷汗的左手。
可他挥动左手却不是为了擦汗,而是把掌中的游龙银枪插进了自己的胸口上。
枪尖已刺入两寸。
两寸的距离算不上深,也算不上浅。能要一个人的命,也要不了一个人的命。
卓飞云反手一拔,将游龙银枪扔到了地上,他的人也跟着一起倒下。
倒下却不是因为丧失了行动能力,而是他现在必须只有倒下。
卓飞云在地上扭曲痉挛,全身直冒的汗里有冷汗也有热汗,像是喝了毒药一样。
但他还是忍住了,紧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死死地盯着半开的房门。
这下变化之快,比之剑客手中的剑还要快,快的让任何人都没有想到。
任何人都想不到卓飞云为何要自残。
少年虽已想到,但还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如同石化了一般。
一个一动不动的人自然更不会开口。
所以少年也没有说话。
少年非但没有动口,就连眼睛都没有眨,脸上仍是只有一片冰山般的冷漠……冷漠的不像是一个人。
屋外的脚步声骤然消失。
消失只是因为出现在了屋内。
脚步声在屋内响了三次后,终于彻底消失了,消失在少年背后。
少年面朝窗户,背对房门,背上也没有长眼睛,自然看不到背后的一切
不过幸好还有耳朵,耳朵也还能听见。
少年只听见了背后有着粗重的喘息声。
一时间,屋内也满是喘息声,两种粗重的喘息声,俱是喘气如牛。
于是屋内也只剩下了喘气声,没有作势声,没有惊呼声,更没有说话声。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喘气声越来越大,有如雷动一般,压的人透不过气来,不过也让人听得更清楚了。
两种喘气之声竟完全相同。
无论是节奏的快慢,还是声音的起伏,俱都完全相同,俱是只有在身负重伤后才能有的喘气之声。
卓飞云在喘气,是因为自刺胸口一枪,的确受了重伤。
难道说虚情道人也身负重伤?
少年霍然转身。
喘气声骤然停顿,屋内瞬间寂静,一下子如冰窖一般。
少年转身之后还是没有动,竟似石化了一般呆在了原地。
一个人只有在看到不该出现的东西后,才会被这样惊呆。
少年也的确是看到了一个此时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