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屋内本没有刀,也本没有用刀的人。
刀化作了一道绚烂的流光,在空中、在屋里留下了一道美丽的弧线,远远看来就像一只裂了一半的银月。
这一刻是短暂的,也是永恒的,因为它太美。
只一闪,一闪过后,所有的刀光都消失了。
刀已回鞘。
谁也没有看清这是一柄怎样的刀,就像谁也没有看清这个人是怎样来到屋内的,仿佛这个人和这柄刀本就在屋内一样。
这个人也本就是突然出现的,只不过出现的实在太快,快过了司徒敬天的斧,快过了卓飞云的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出乎意料从而无法看清身影罢了。
也许这个人是翻窗而入,也许是从门而进,也许……
也许只是进来了。
卓飞云没有动,司徒敬天却已退了三步,一步大过一步,一步也重过一步。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嘴没有说话,说话的是眼睛。
眼睛已睁得几乎和嘴一样大,嘴大到仿佛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脸上的表情也果然像是嘴里被塞进去了一个拳头,惊骇和不信。
司徒敬天从来没有让人把拳头塞进嘴里过,自然会惊骇、不信。
他更不信世间会有如此坚硬的刀,会有他一斧劈不断的刀。
只是事实如此,不得不信。
他不能不相信这个人只用一刀就化解了他凝聚全身功力而劈出的一斧。
这个人究竟是谁?
灯光下,一个少年,一身黑衣,一张瘦脸,一柄弯刀。
漆黑的刀,苍白的人。
刀在鞘中,鞘挂腰间,人站窗前。
窗前还有卓飞云。
卓飞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司徒敬天,脸色变了又变,就像春夏秋冬四季不断交换一样,不过终于还是笑了笑。
微微笑笑。
“多谢少侠拔刀相助。”
“你不必谢我,我也不是来救你的。”
少年看都没有看卓飞云一眼。
不是高傲,只是冷淡。
他的人太冷淡,仿佛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仿佛一切都不能令他引起关心。
司徒敬天忽然狞笑一声道:“卓公子还是死心吧,今夜没有人会来救你,今夜来的所有人只杀人不救人。”
卓飞云的嘴里像是塞进去了什么东西,已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茫然地看着这个黑衣少年。
少年却像盯贼一样打量着身前的司徒敬天,问道:“你就是卓超群?”
司徒敬天仰天大笑,像是看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事情,已快要把眼泪都笑出来了,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你难道是个瞎子?”
“你可是卓超群?”
少年却浑不在意,还是继续发问。
他也本就长了一张浑不在意的脸。
司徒敬天当然还在笑,已笑弯了腰,口中说道:“你若不是瞎子,就该知道我绝不会是卓超群,更不可能是卓超群。”
但少年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就只有这一句话,“你可是卓超群?”
司徒敬天忽然直起了腰,表情从大笑变为了冷笑,冷笑道:“我知道了,你不是瞎子,而是傻子。”
“他不是卓超群,他是司徒敬天,天下第一大恶人的司徒敬天。”
少年根本没有来得及开口,卓飞云就已抢着道:“而卓超群是世间真正的大侠,当然不可能长司徒敬天这副模样。”
天底下无论谁听到司徒敬天的名字,脸色都会骤然一变,至于变成何种颜色,就未可知了。
毕竟每个人和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存在。
但绝不会如黑衣少年这样面不改色,冷冷淡淡,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可事实上他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司徒敬天就开始有些不清楚不明白了,眉头拧在了一起,“可你却没有见过司徒敬天?”
少年这次看都不看司徒敬天了,只是淡淡道:“我的确从来没有见过司徒敬天,从来没有见过你。”
司徒敬天脸上仿佛已写了一个大大的“哦”字。
“你没有见过我也是应该,可你一定该听说过我的。”
“一定?为什么我一定要听说过你?”
“因为我是司徒敬天。”
“司徒敬天是天下第一大恶人,世上没有几个人不知道。”
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司徒敬天。
是卓飞云。
卓飞云很严肃也很认真。
少年脸上既没有严肃,更没有认真。
只有冷淡。
冷淡的像是一片深秋远山中的云雾。
“世上的人只是世上的人,与我何干。”
“那什么与你有关?”
司徒敬天的神色也似是很冷淡。
少年沉默了。
沉默中的人的眼睛往往都很安静,可他的目光却在闪动,像两柄锋锐的铁剑疯狂斗争时溅射出的火花。
“你只要不是卓超群就与我无关。”
他终于慢慢开口。
他说的也很慢,仿佛每个字在出口之前都要在心里先想一遍。
“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也一定会告诉我的,对吗?”司徒敬天试探的说道,就好像一只悄悄逼近猎物的狼。
少年果然告诉了他。
“因为我只杀卓超群,不杀司徒敬天。”
这不是一句笑话,因为少年很严肃很认真更很坚定。
可在司徒敬天听来,这简直就是一句天大的笑话。
他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大的笑话。
所以他也用说笑话的语气说道:“你凭何杀卓超群,用你的刀?”
少年没有急,没有气,没有发怒,只是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不错。”
“我只知道你的刀很不错,用来杀猪宰羊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
司徒敬天忽然觉得自己也会说笑话了,只不过还是比不上这个少年更会说。
在他看来已没有什么人能比这个黑衣少年更可笑了。
他觉得可笑并不是因为少年不知道卓超群已死,而是笑这少年明明不知天高地厚,还非要装出一副很有自知之明的样子。
所以他又接着说了一句,“可错就错在卓超群既不是猪,也不是羊。”
少年脸上那冰山般万年不化的冷淡终于在此刻如雪崩般消散,被似火般的怒气冲散了。
“我的刀只杀卓超群,不杀猪和羊。”
话音已落完。
话音落完的一瞬间,卓飞云也跟着司徒敬天仰天大笑,那样癫那样狂。
笑的他眼泪都出来了,流血般从眼眶中流出。
“你可知卓超群是神枪门的门主,武林当代宗师,江湖上真正的大侠,天下第一枪?”
司徒敬天也跟着冷笑道:“你可知一人只要拥有其中一样,就足以称霸一方。”
少年却没有“说”是知还是不知,因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只知道我要杀的人不是神枪门主,不是武林宗师,不是江湖大侠,不是天下第一枪,只是卓超群。”
难道在他眼里卓超群就只是卓超群?
难道只是因为死人对他来说只是死人?
难道只要他杀谁,谁就一定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