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剑杀卓超群的人是卓飞云。
可谁能想到杀死卓超群的人竟然是他亲生儿子卓飞云。
又有谁能想到一代大侠卓超群竟会命丧自己亲生儿子之手。
没有人能想到。
便是卓超群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没有死在杀手的刀下,没有死在刺客的剑下,没有死在天衣大会上,却死在了自己亲生儿子卓飞云的手上。
他到死都不会想到。
他永远都不会想到。
他也永远都想不到。
他更不会想到那个背叛他而和金胜银串通一气的人也是他的爱子卓飞云。
所以卓飞云杀他根本就不是为了将柳穿杨之死嫁祸到他身上。
这或许是他这一生遇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事了。
他再也不会遇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事了。
他已死。
他手上捧着的镇魂盒还在他手上,可无缝天衣却已永远不属于他了。
但他失去的却不只是无缝天衣。
生命,地位,名声,荣誉,亲情。
他失去了一切。
为了无缝天衣他失去了一切。
并且最后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人”便是他的儿子卓飞云。
卓飞云如若不是他亲生儿子,不是他平生最亲近、信任的人,不是世上最不会令他起丝毫戒心的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这样一剑穿喉,卓飞云也无论如何都不能一击必中。
而卓飞云刚才故意把左手中的那柄黑剑递到他面前,为的就是让他消除戒心。
因为卓飞云用剑杀人时用的一向都是右手。
这一点卓超群当然知道。
卓飞云也当然知道卓超群知道。
然而就算卓飞云刚才是右手递剑,卓超群也根本不会起丝毫戒心的。
卓飞云毕竟是他的爱子。
没有谁会愿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起戒心。
可就是由于他心中没有因戒心而起提防,令他放松了平时从不会也绝不会放松的警惕,他全身的注意力才没有集中,全身的肌肉也是已处于一种松弛状态。
这就跟一张拉满的弓和没有拉满的弓是一样的,射出箭的时间总会有先后,反应更是会有快慢之别。
差别或许微不可见,但在生死一线间,却足够了,足够要一个人的命。
所以刚才在柳穿杨出剑的那极短的一瞬间里,他才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全身上下任何地方都没有来得及做出避开那一剑的反应。
甚至在看见那道寒光时,身体都没有颤抖,心中更是都还未感到寒冷和悲痛。
可见这一剑之快,已无法想象。
只不过若在平常,就算这已快到无法想象的一剑贴到了他面颊上,他都能轻易避开。
就算他右腿负伤坐在椅上也还是都能避开。
只可惜此时偏偏不是平常之时,此时乃是十月初十的前一天晚上,天衣大会的前一天夜里。
在这个时候,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便是儿子弑父也没有人会感到奇怪。
奇怪的只是卓飞云左手用剑刺死卓超群时的左手剑法居然如此之快。
卓飞云用剑杀人时用的岂非一向都是右手。
按常理来说,一个习惯用右手中的剑杀人的人,突然把剑换于左手,一定会很不习惯。
很不习惯往往就会犯错。
一只带着“错误”的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施展出如此之快的剑法的。
可卓飞云左手握剑刺死卓超群的那一剑偏偏快的不可想象。
这难道不奇怪?
或许这对于别人来说会很奇怪,可对于卓飞云来说却一点也都不奇怪。
因为卓飞云天生就是个左撇子。
左手剑杀人的时候一点也不会比右手剑慢。
只不过在人前时他从未用过左手剑杀人,也从未在人前练过左手剑法。
在人前的卓飞云根本没有暴露过任何有关他左撇子的任何破绽,在人前他简直比正常人还要正常。
所以一个左撇子用左手剑杀人而不犯错自然是一点也都不奇怪。
这也的确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奇怪的是卓超群却根本一点都不知道。
卓飞云生下来就是一个左撇子,并且更习惯于用左手,身为父亲的卓超群,二十年来竟然全无所知,难道不奇怪?
卓飞云将自己是一个左撇子的秘密隐藏了整整二十年,二十年来一直逼迫自己在人前用右手,难道就只是为了这一刻?
其实世上所有奇怪的事归根结底,本没有什么奇怪。
卓飞云已松开了剑柄,可左手还在发抖。
不只是手,他的腿,他的背,都在发抖。
他全身都在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他从来没有比这一刻还要激动。
他的心跳的很快很剧烈,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破体而出蹦将出来。
他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抽搐,本来如冠玉一般俊美的面容已看不见任何俊美。
只能看见狰狞和恐怖。
因五官扭曲而说不出的狰狞和恐怖。
他目中射出的光就像是血光,血一般狂热的光。
但他却闭上了眼,很努力的就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闭上的眼。
然后缓缓仰起头,再不去看已死在椅上的卓超群一眼。
事实上他从出剑到送剑,始终都没有看过卓超群的脸,他也不知道卓超群的脸上会有着怎样的表情。
难道他已不敢看卓超群的脸?
他当然不敢。
当然也不是因为害怕和后悔。
他从不后悔刺杀卓超群,所以也就不会害怕。
他只不过是不想再看到卓超群那张恐惧而痛苦的脸。
因为若看到,就必将忘不掉,必定会永远刻在他心上,伴随他一生。
他不想自己有什么阴影,不想让卓超群的脸成为自己的心魔。
他不想要痛苦,只想要快乐,所以他必须忘掉这一切。
可这一切他能忘掉?
他明明应该很享受这一刻才对,他痛苦了十几年不就是在等这一刻?
十几年的心愿终于实现,无论是谁都该很享受实现十几年心愿这一刻的。
卓飞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像是一个快要窒息的人突然能够呼吸一样。
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他已不必再说任何话。
何必对一个死人说话。
卓超群现在在他心里就只是一个死人。
现在,他手背上的血已冷,手心里的汗却还是热的,便用热汗擦干了冷血。
然后慢慢睁开眼,眼中只有无缝天衣。
无缝天衣在镇魂盒内,镇魂盒在卓超群腿上。
但马上就要到他手中了,人人梦寐以求的武林至宝已是触手可及。
卓飞云笑了。
没有笑声。
因为笑的不是嘴,是心。
他的心在笑,在冷笑。
没有开盒的钥匙又能如何,打开之后只能得到无缝天衣,可无缝天衣若是永远锁在盒内,得到的将是一切。
金钱、美人、权利、名声、荣誉对卓飞云来说就是一切。
无缝天衣就代表了一切。
无缝天衣锁在镇魂盒里,他得不到,其他人也休想得到。但他却可以此号令天下武林群雄,到时还不是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所以他终于笑了,仰天大笑,笑声中已动手将镇魂盒夺了过来。
紧接着右掌凌空一抓,掌心吐出一股无形的吸力,吸力所至之处,便是游龙银枪。
游龙银枪本在地上插着,这股吸力一到,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突然飞到了卓飞云手中。
游龙银枪不只是天下第一名枪,还代表着神枪门,有了游龙银枪也就如同有了神枪门的门主之位。
江湖上没有人不想成为神枪门主。
并且游龙银枪虽然在神兵榜上只排第八,但能入神兵榜的无一不是神兵,卓飞云自然要带走。
卓飞云现在就要走?
他这一走,那明日十月初十的天衣大会又该如何举行?
他不知道,这也不需要他知道,他也已不必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该走了。
此地毕竟不是久留之处。
推开窗户便能看见月亮,卓飞云推开窗户后看到的却是一条长长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