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仞山只是一座山,不是什么洞天福地,山上也没有什么神仙鬼怪。
只不过却有一座万仞山庄。
万仞山上也只有一座孤城,万仞山庄。
而万仞山庄里只有人和兵器。
人是万仞山庄的人,兵器是奇奇怪怪的兵器。
万仞山庄的人很多,奇奇怪怪的兵器也很多。
但无一例外都是暗器。
各种各样奇怪的暗器,奇怪到你非但没有见过,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据说有些暗器甚至就是连神仙见到了都会感到奇怪。
无论什么暗器,只要是连神仙都会觉得奇怪,那就一定已是无比奇怪。
奇怪的暗器当然更需要奇怪的手法才能发出。
暗器越奇怪,发出暗器的那只手就越高明。
这是一个江湖上人人都知的道理。
无论是什么,只要能做到人人都知,那就自然已说明很多道理了。
所以一种暗器有多奇怪,使暗器的人就有多奇怪。而人有多奇怪,武功就会有多奇怪。武功奇怪,人就一定很厉害。
难道说柳穿杨手中的七寸飞剑便是万仞山庄中的暗器?
莫非柳穿杨是万仞山庄的人?
卓飞云很不解,便问卓超群,“为何要去万仞山庄。”
“你仔细看这两柄剑。”
卓超群右腿负伤,行动不便,是以只能坐在椅子上等卓飞云自己走过来。
卓飞云走到卓超群面前,先把镇魂盒交给了他,然后才接过他手中递来的那两柄剑。
一柄黑剑,一柄白剑,俱是只长七寸。
这两柄短剑本是柳穿杨用来杀人的剑,现在却被卓飞云当玩具一样在手中把弄。
灯光下,只见到剑格护手上赫然刻着“万仞”二字。
万仞山庄的万仞。
笔似凤舞,惊世动地。势如龙飞,纵横天下。
卓飞云变色道:“柳穿杨竟是万仞山庄的人。”
可这句话说出来却连他自己都不信。
因为万仞山庄中根本就没有柳穿杨这个人。
但卓超群却道:“不错。”
“可他为何不姓万而姓柳?”卓飞云皱眉,“父亲不是对云儿说过,只要是万仞山庄中的人,无论是下人还是杂役,就连做饭的伙计,俱都姓万。”
“因为柳青青姓柳。”
“柳青青是谁?”
“柳青青是昔年武林第一歌姬。”
卓超群的目光似是变得很遥远,又接着说道:“无论什么歌曲从她嘴里唱出来都会有如天籁。她的声音很……很美丽,人也很美丽,那时候江湖上几乎是没有哪个男儿不……不喜欢她的。”
卓飞云还不懂,也就没有说话。
卓超群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可她却只喜欢万归。”
卓飞云失声道:“万仞庄主万归?”
卓超群柔声道:“就是万仞庄主万归。柳青青喜欢上了万归,万归更是喜欢柳青青喜欢的不得了。”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又继续说道:“可偏偏有一个人不喜欢柳青青。”
“万仞山庄的老庄主万年?”
“不错,就是万仞山庄的上一代庄主,万归的父亲万年。万年并不是不喜欢柳青青,只是不喜欢柳青青和万归在一起。”
“因为万仞山庄是武林世家名门望派,自然不能允许一个风尘女子嫁入家门影响门声。”
卓飞云在叹气。
没有谁在听到这样的事后不会叹气。
听到这样的事后恐怕也只能剩下叹气。
原来只因为门户问题而迫使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之事果然是一件连江湖人都无法解决的一件事。
卓超群也叹道:“万年不能要万归的命,便只能要柳青青的命了。”
“那万归最后为什么不陪柳青青一起死?”
这句话说出来,连卓飞云他自己都觉得很蠢。
这句话也实在不该说的。
人人都知道的答案又何必再问。
也许是因为少年人对于这种事总是会有少年人的冲动和不成熟。
“万归毕竟是万仞山庄日后的庄主,他至少有一百个不能陪柳青青一起去死的理由,不过……”
“不过什么?”
卓飞云立刻问道。
卓超群也立刻回道:“不过有人传言柳青青死前曾为万归生下了一个孩子,正是为了这个孩子,万归才决定继续活下去。”
“想必这个孩子就是现在的柳穿杨。”
“如果传言非虚,就一定是。”
卓超群仰面长叹,又接着道:“唉,这都已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
“所以现在我们已不能再讨论这件事了。”
“是啊,我们现在最该讨论的就是我们失手杀死了柳穿杨,而即便万仞山庄不承认柳穿杨是万仞山庄的人,可也总得给万归一个交代。”
卓超群的脸已发青。
也不知是因为后悔还是因为害怕。
谁知卓飞云却道:“这件事虽然重要,可也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卓超群皱眉道:“那当务之急是……”
卓飞云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当下除了我们之外再没有任何人知道柳穿杨进过这间屋子,除了我们之外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是我们杀死了柳穿杨。”
“云儿的意思是嫁祸给金胜银?”
“柳穿杨本就是金胜银杀死的,我们杀金胜银也只是为了帮柳穿杨报仇,何来嫁祸一说。”
卓飞云在笑,笑的如春风般温柔,让人感觉不到任何阴冷和恶毒。
卓超群也笑了,脸上有笑,眼里也有笑,笑声中的笑更是说不出的欢乐。
可无论谁见到都不会觉得他是在笑。
他的笑就像哭一样难看难听。
“这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交代。”
“所以我们现在最先要从这柄剑上做手脚。”
说着,卓飞云便把左手中的黑剑递到了卓超群面前。
灯光下,青芒在剑锋上隐隐闪动,不用拗动剑身,便知轻而不脆,刚而不折,柔中带韧。
不愧是万仞山庄造出的暗器,果然是一等一的绝品。
天下也只有万仞山庄才能打造出如此神兵利器。
能够杀人的兵器岂非都是神兵利器。
其实就算卓超群有心要拗动剑身,也是无力可施。
右腿负伤,坐在椅子上,左右双掌齐捧镇魂盒,已然腾不出手来,简直就跟柳穿杨当时的情况完全一样。
可又跟柳穿杨当时的情况有些不同。
柳穿杨当时的情况是卓超群正要出枪。
所以说卓超群现在的情况还是跟柳穿杨当时的情况是一样的。
因为他现在正在被杀。
杀他的人不是别人。
杀他的人就是卓飞云。
杀他的人竟是他的爱子卓飞云。
他只觉眼前一花,便见面前剑锋上闪动着的青芒瞬间变为了寒光。
寒光下的黑剑也已消失不见。
卓超群已看不到那柄剑,只能看到一道寒光。
他眼前也只剩下了这道寒光。
寒光向他的喉咙疾刺而来
然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有死人和瞎子才会什么都看不见。
卓超群不是瞎子。
既然不是瞎子就只能是个死人。
而卓超群也果然变成了一个死人,被一剑穿喉的死人。
喉咙里有剑,更有声音,格格的惨叫,听起来就像野兽在咀嚼头骨的声音。
卓超群的喉咙在滚动,似是在说话,只可惜没有人能听清是什么。
更没有人想听清。
世间只怕没有任何人会想听人死之时由喉咙中发出的惨叫。
卓超群也许是在说“原来你是想把柳穿杨之死嫁祸给我”。
也许是在说“将柳穿杨之死嫁祸到我身上的确比嫁祸到金胜银身上更能令万归信服。”
也许他什么都没有说。
也许只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剑身已全部刺入到卓超群的喉咙里,只有手握的剑柄留在了外面。
血已箭一般的喷出,云雾般落到紧握剑柄的左掌手背上。
剑是柳穿杨的剑,卓超群果然还是死在了柳穿杨的剑上。
只是握剑的那只手不是柳穿杨的手,杀卓超群的人也不是柳穿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