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天,还真是有些多变。上午还阳光普照,下午竟小雨绵延,淅淅沥沥地掉个不停。真怀疑天空这家伙是不是也懂得了人世的炎凉冷漠,正感受着一份孤单和寂寞,所以选择了在这样的时间掬一捧伤心的泪。
斜阳披丛树,绿地与天接,又是一天即将过去。
“哟!姐姐还真是镇定呢!肖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姐姐还能坐在这里安然若素。就凭姐姐这份淡定,妹妹我就自愧不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耳边传来讥讽调笑的声音,如刀锋般划过雪樱的心脏,骤然吸紧,回转身:“薇夫人可是来看我笑话?那恐怕是要让你失望,白跑一趟了!雪樱这辈子光学会笑了。”
乐正采薇走进门,眼中充满了诡秘的嘲弄:“姐姐此言差矣!妹妹我可是特意过来谢谢姐姐的,要不是托姐姐的福,城主昨晚又怎么会在妹妹那歇息。”
汪雪樱直勾勾地瞪着她:“那薇夫人恐怕得天天过来叩谢了。我最近会一直身体不适,不能服侍夫君左右,还得烦劳你了。”
采薇不以为然地注视雪樱,冷笑着煞有介事地说道:“看来城主还是蛮心疼姐姐,体谅姐姐身子不便?既然姐姐都这般说了,采薇自会尽心尽力服侍好城主,也算对得起姐姐的一番嘱托。等姐姐哪天身子方便了,差人到我那紫薇阁吱一声便是,采薇定然会把城主安然地送到姐姐面前。”
乐正采薇冷酷的声音撞入雪樱的心,引起心脏一阵痉挛。汪雪樱急忙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疼痛却无法减轻。
“咦?姐姐的逐客令可真是特别得很呢!哈哈!那采薇改日再来看望姐姐好了!”
……
这么久了,那边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房间里死气沉沉的。
“夫人!这是城主让我给您端过来的稀珍黑米粥。您好歹也吃几口吧!”云思畏畏缩缩地开口,不敢抬头望向雪樱。
“云思你先下去吧!我来就好!”
“是!”云思的声音小得像是做贼。
“小姐!你还是喝点吧!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肚里的小少爷着想啊!你要把小少爷饿坏了,翠儿可不依。”
汪雪樱就那么失魂落魄般蹲坐在床榻边的地上,发呆。姑妈姑丈昨晚便已经被关押进不同的牢房,而表哥肖志楠和表姐嫣落到现在还音信全无。
好久,汪雪樱站起来,活动活动了有些发麻的双腿,放低了声音,极力平静着情绪:“我不饿,你先下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话音刚落,门开了,一个人缓缓踱步走了进来。
汪雪樱茫然疑惑地望着他,有种祸不单行的预感:“三哥,你怎么过来了?”雪樱极力稳住心神。
曲鹤轩静静地看着她,不由得迟疑了一下,还是极为冷静地走到她面前:“案卷今早已经上呈给城主,朱笔过处,罪名也定了下来。肖大人勾结敌寇的罪证确凿。城主念他尽忠多年,恩准留全尸,赐白绫一条。今日午时三刻便送他上路。李氏今早便已咬舌自尽。”
翠儿大惊失色,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有如晴天霹雳,汪雪樱的身体忍不住打击踉跄一下,险些栽倒,被曲鹤轩眼疾手快地扶住站好。
“肖府的所有男丁发配云梦边关,女眷悉数没入乐籍,家产如数上缴。”曲鹤轩讲完这句话,再度望向雪樱。
翠儿闻言,毫不避讳地说道:“当初要不是我们老爷放过姑爷,还把小姐许配给他,他又怎么可能有今时今日?姑爷不感恩图报也就罢了,还辜负了我家小姐的一片真心,惹她伤心。翠儿实在是看不过去了!”
“翠儿!别说了好吗?没转圜的余地了,是吗?”汪雪樱向后退了几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凝神注视着曲鹤轩,见他面带为难之色,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突然间想到什么:“表哥和表姐他们……”当心灵最深处的那份不想为人所知的脆弱被触动,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该配合着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城主加派人手在追查,暂时未有消息。”曲鹤轩不失时机地接话道,说完便欲离开。自己夹在楚柘和雪樱之间,也不好受。
“三哥!”汪雪樱稍稍放松了一些,又急忙唤住他,“我想求你一件事,行吗?”
曲鹤轩转身看了一眼雪樱,淡淡道:“说吧!”
他眼神中的怜悯比阴翳更能激起汪雪樱现在的愤怒,像是看着受伤的动物,彰显着他的好生之德。但现在有求于人,她深深地压下了这份无由来的愤怒。
“家门不幸,姑母已故,姑丈今日又即遭横祸。雪樱不能送他最后一程,请三哥替我收敛他们的尸骨,不要让二老尸骨曝露荒野。”汪雪樱立马跪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眼底的泪,但声音已然哽咽。
头顶上静悄悄的。良久,一只手扶起她:“雪樱你起来吧!三哥会尽力帮你。你可有话要我捎带给肖大人?我……”曲鹤轩皱了眉头,却想不出更好的问话。
“麻烦三哥告诉姑丈,放心离去,不要挂念,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无论怎样我都会活着,不会让他们的坟头青草艾艾,无人祭拜!”汪雪樱生怕遗漏了什么,急忙插话,坚定地看着曲鹤轩。只这一句语音幽幽,纵然百炼钢亦成饶指柔。
“我定会带到。”曲鹤轩点点头,平静无波的脸上突然变得严肃,意有所指地说道,“今天,你若是不主动找他,恐怕他是不敢见你的。夫妻间又有什么不能说通的?一人各退一步,就海阔天空了。”
翠儿胸膛里一股无名火熊熊燃烧,气冲冲道:“我们小姐不想见他!是他做错事,凭什么还要我家小姐去哄他?!”
汪雪樱沉吟片刻,只觉得头皮发麻,神色凝重:“他愧对我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曲鹤轩担心雪樱所知有限,接着她的话,继续解释道:“你要是知道过去那六七年来,他是怎么几次三番从生死边缘过来的,也许你就能体谅他多一点了。”
汪雪樱的心隐隐作痛,生硬地说道:“三哥也觉得他这样做无可厚非,是对的吗?”
曲鹤轩一愣,这个问题似乎是出乎他的意料,继而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很认真地回答道:“换位思考,我想我也会像今日这般做的。雪樱应该也能理解他了。”
汪雪樱不愿多提此事,故意转开话题:“雪樱想休息了,三哥先忙去吧!”
一等曲鹤轩出了门口,汪雪樱一下子瘫坐到地上。他们真的就要这么去了吗?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尽孝。有时候,往事一直都是占上风的东西。
“小姐!你不要这样!你要哭就哭出来,别憋着!你这样会把身体憋坏的,翠儿看着难受。”翠儿哭着向汪雪樱走过来蹲下,搂住她。
“我没事!”汪雪樱像丢了魂似地站起来,举步维艰地往桌案边的椅子挪去。
“小姐!他们一定是搞错了!老爷怎么可能会通敌叛城呢?他们一定是弄错了!你应该告诉姑爷!一定是有人背地里搞鬼,最好不要让我知道,要不我非得把他们抽筋剥皮不可!”翠儿越想越生气,心里堵得慌,焦躁不安地自言自语骂道。
“傻翠儿!没用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是那人要他死呢?”汪雪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伤痛开始浮上来,迅速地扩大,加深。
“小姐!你说什么?翠儿怎么听不懂?算了!先不管这个!小姐!咱先喝粥!”翠儿忙拿过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粥,舀了一汤匙,往雪樱嘴边送。
汪雪樱艰难地张开嘴,含进去,就是没有办法咽下,胃里好似有东西在疯狂地上下翻腾着,咔主她的喉咙。她只好用双手按住胸部,想让自己感觉舒服一点。
“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告诉翠儿!翠儿去叫大夫!”翠儿立马扶起雪樱到一边的床上侧躺下。
雪樱感觉异常的疲惫困乏,心里闷得发慌。她虚弱地转过脸,仰躺在床上:“我躺着就好,你不必担心。”
“可是,你刚才……”
“爹!娘!我该怎么办?以后樱儿再也没有亲人在身旁了。樱儿好孤单,好怕!”酸楚与想念在一瞬间占据了雪樱的心头,泪水在眶中翻涌,凝聚成珠,弹出。
印象中那个冬天的冷,挥之不去,黄昏的天色是当时永远的背景。汪雪樱至今也不知道那年冬天,对于她意味着什么。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沉重的梦魇。
登时,一阵恶心感突如起来地袭向她,没等她有所准备就逼得她坐起张口“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吐了一地。
翠儿大吃一惊,上前扶住雪樱,一面吓得发抖,一面朝门外叫人,而雪樱控制不住自己的反胃,翻江倒海地狂吐,情况狼狈至极。
闻声而来的两个奴婢一进屋,看见眼前的状况,一个赶去向楚柘禀报,一个忙收拾一地的污秽之物。
翠儿虽然吓得心口乱跳,泪流满面,但是勉强撑住了,守在床边。她把雪樱的脸给擦干净了,再一看,发现雪樱身上的外衫也有几处脏了,但她现在不敢扶她起床更衣,慌乱颤抖地站在床边干着急。
“小姐!你觉得怎么样了?你再等等,姑爷一会就过来。”翠儿迟疑不定地问道,眼中的神色仿佛带了一丝探究。
汪雪樱手抚额头,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喃喃道:“我不见他!我现在不想见他!你待会给我拦住他!不准他踏进,不准!”雪樱激动得一把抓住翠儿的手臂,嘴唇颤颤,带点紧张不安僵硬的声音从喉咙处挤出来。
“小姐!”翠儿的手臂被她抓得生疼,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到血肉中,但她丝毫不喊痛。她知道小姐现在心中的痛比她痛了几百倍。
好久,汪雪樱像是放弃了什么,毫无生气的字句从齿缝中挤出来,随风飘散:“要来就来吧!”说完这句,她再次觉得喘不过气来,仿佛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人掐住,胸口刺痛难受,激烈地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