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三吊钱的燕尘,出了码头就一头扎进街边的匡记饭铺,要了五个小菜、三只风鹅、八笼三丁包子,再加一坛老酒。
瞅着他那风卷残云的饿死鬼模样,饭铺伙计居然把话传到了后院,惹得饭铺掌柜的老婆、女儿都跑出来偷窥。
饭铺匡掌柜的老婆,在门后指着蓬头垢面的燕尘,嘀嘀嘀咕咕的冲着她女儿说教:“你看,乞丐发了点小财就只知道吃,也不怕撑死!”
那大惊小怪的模样,搞得他们家开的像是棺材铺,撑死人就会来生意了。
当燕尘吃饱喝足出了匡记饭铺,又在街边徐记成衣铺挑了两身衣裳,他身上的家当实在是该淘换了。
如此一来,三吊铜钱就去了差不多一吊。
华灯初上,当燕尘拎着两吊钱和一包衣裳走进悦来客栈,钱掌柜见了两眼一亮,将他拦了下来,惊讶的问:“客人好手段,只出去小半日就挣了两吊铜钱?”
燕尘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翻了一下白眼,拍着装着衣裳的包裹,道:“其实挣了三吊,吃吃喝喝还买了两身衣裳,就只剩两吊多一点了。”
说完话的燕尘,还从身上摸了一把铜钱,塞到刚才领他去房间的伙计手里,喷着酒气道:“适才失礼了,还望兄弟给某来桶热水,某要好好洗洗。”
捧着铜钱的伙计乐开花了,当即屁颠屁颠的去为他打水。
当晚,客栈的伙计都跑来马棚向他取经,是怎样一小半天挣三吊钱的,他们在客栈里干一个月也拿不到三吊。
当燕尘说他扛一袋粮、夹一袋粮,还比那些两人抬一袋粮的苦力跑得快时,那些伙计都恍然大悟:
扬州城来了个大骗子!
他们一开始那称兄道弟的热情,也变成了一脸的嫌弃。
做人还是要厚道一些才好,坑蒙拐骗是要断子绝孙的!
在马棚外面偷听的钱掌柜却放下心来。
要是客栈里的伙计都跟燕尘跑去挣大钱了,他们家客栈就得关门大吉了。
第二日,燕尘也不再去码头当苦力了。
他不是怕了索雄、牟五那帮闲子,而是犯不着跟他们争斗。
跟一帮把自个儿的命当儿戏看待的闲子纠缠,燕尘又没那么笨。
更何况,那个大名陌远山的管事显然看中了他,要把长着一双斗鸡眼的妹妹塞给他了。
拒绝人家的好意,燕尘总觉得不那么地道。
问钱掌柜换了一间客房的燕尘出门时,钱掌柜却暗暗摇了摇头。
俊朗挺拔的他穿上一身新衣之后,怎么还是一副憨头憨脑的模样呢?十有八九是胸无点墨的缘故!
今日一早,钱掌柜便打听到了,燕尘昨夜跟他手下那帮伙计说的话是真话。
这家伙不光一小半天就在码头上挣了三百文,还跟恶人索雄干了一架,把索雄扔进了运河里。
由此可见,他显然就是一蛮力莽夫,连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规矩都不懂。
不再去码头当苦力了的燕尘走出客栈大门之后,特意瞅了瞅客栈的招牌。
昨夜,客栈的伙计曾就跟他吹过,他们家客栈的招牌光润笔就花了八十贯。
在那一瞅之后,燕尘心中有了计较。
随之,只见他背着双手,在客栈大门前的街道上来来回回的踱步,他那一双眼,却时不时的朝客栈的招牌瞟上那么一两眼,然后一阵摇头叹息。
如此反复再三,附近闲着的人发现之后自然压不住自己的好奇,走过来想要一探究竟了。
当立在悦来客栈大门外,疑惑的盯着悦来客栈的招牌的人有了三五个,原本路过的行人也纷纷停下了脚步。
这些人,先是跟着燕尘瞅那招牌,然后便瞅他。
他们脸上的疑惑也越来越重,也不知道是那招牌有问题,还是燕尘在发神经。
当聚拢的行人越来越多,都快将大街堵住了,燕尘才痛心疾首的叹息道:“哎!不值呀!八十贯实在是不值呀!”
客栈掌柜钱如海一开始就注意到在燕尘的作为了,直到燕尘说出了这样的话,他在客栈大堂的柜台里终于坐不住了。
当燕尘见了急匆匆走出客栈大门钱如海,劈头便问:“掌柜的,不知贵客栈的招牌为何人所写?”
想着这家伙刚才话,钱如海不高兴的道:“本客栈招牌,乃书坛大名鼎鼎的裴太尉裴公美所书,花八十贯又有何不值?”
瞅着钱如海那模样,心中一乐的燕尘又悠悠道:“听闻裴太尉的书法点如坠石,划如夏云,钩如曲金,戈如发弩,纵横有象,低昂有志。贵客栈招牌上的字,虽有八九分神似,却少了一两分风骨,此乃画虎不成反类犬也。”
听了他的点评,钱如海脸色大变。
燕尘接下来的话,就更让钱如海如同惊雷贯耳:“如此招牌钱掌柜花了八十贯,要是某写下四字,就该值八百贯了。”
还没遭到过如此打脸的钱如海顿时面红耳赤,随之,他竟恼羞成怒的冲身边的一伙计喊:“快去把我们家大林找来。”
钱如海所说的大林,正是他的小儿子钱大林。
这招牌上的字,是钱大林在裴太尉经过扬州时花大价钱请他写的,没想到却被人家如此埋汰。
当伙计将还在后院睡觉的钱大林找来,钱大林见一大群人围在他们家客栈门前冲着那招牌指指点点,他爹更是满脸怒气的瞪着那招牌,他心中便是一阵忐忑:
莫非招牌的事已经东窗事发?
于是,他的一双眼就变得目光闪闪烁烁的了。
燕尘见状,立刻来了一记敲山震虎。
只见他负着双手,极为不屑的瞥了钱大林一眼,然后悠悠道:“某当年机缘巧合,幸得裴太尉指点,也算得上裴太尉的半个弟子。裴公手迹,怎会是这般模样?”
听了这话的钱大林浑身一震,随之变得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的了。
钱大林的这般模样,分明是在不打自招。
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钱如海见状,心中的怒火更是火上浇油般的旺盛起来,奔过去就要扇钱大林的耳光。
知道事情败露的钱大林倒也光棍,愣愣的立着就是不闪不避。
抡起了巴掌的钱如海见状,叭的一下将自个儿扇了个眼冒金星。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自认为眼光独到的钱如海知道自己遭报应了,连自己的儿子都看不透。
见自己阿爹自个儿扇了自个儿一个耳光,钱大林也没趣的退了回去。
退回去的钱大林还恨恨的剜了燕尘一眼,仇恨悄然落入心怀。
那招牌,他不过是花八十文请一个擅长临摹的落魄书生所写,剩下的钱都被他用来眠花宿柳了。
这扬州的欢场,百花争艳、风月无边,钱公子他哪禁得起那诱惑?
瞅着钱如海父子的表现,以及几乎将整条大街堵住了的,兴致勃勃的看热闹的人,心中大乐的燕尘,一本正经的冲着脸色难堪的钱如海拱手道别。
这结果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
燕尘刚要离开,在一边看热闹的两名锦衣人拦住他了。
这两人在燕尘点评裴太尉的书法前就在这里看热闹了。
其中那名的长脸中年冲着燕尘拱手道:“常言道:口出大言,必有大用。马某人对书法也略懂一二,还盼公子露一手让某开开眼界。一字两百贯,某还是拿得出。”
没想到天上会掉下如此大的一个馅饼来的燕尘更加高兴了,同时暗道:
这扬州城依旧是富贵之乡,一句信口开河便有人接上了。
当他细细瞅了瞅眼前的锦衣中年人,发现锦衣华服的他气度不凡,定是手握权柄之辈,便矜持的摇头道:“此情此景,令人毫无兴致,写出的字怕是要污了贵人眼目。”
长脸锦衣中年先是微微一怔,随之笑道:“言之有理,今日正好三月十五,还盼公子今晚能在醉月楼上见面。在花好月圆夜里把酒临风,定会逸兴高涨。某所求不多,四字足亦。”
燕尘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不过那八百贯得备上,晚辈此刻正急需钱用。”
长脸锦衣中年也哈哈一笑,道:“为了图个高兴,某就备上一千贯。”
见此人如此豪爽,居然生生加了两百贯,燕尘忙拱手问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长脸锦衣中年还礼道:“某乃马功成。”
“啊!原来是马大统管!”燕尘听后惊得连下巴都快掉了。
见钱如海一惊一乍的,马功成不高兴的冷冷道:“马某人身为节度使府大统管,但也从未以势压人,钱掌柜又何必如此这般。”
听了这话,钱如海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唯唯诺诺的退入客栈。
其他围观的人也一脸惊惧的急急散了。
见燕尘脸上现出了疑虑,马功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马某久居节度使府,如今出来体察民情,本不该以真名相告,但为了打消小兄弟顾虑,只得坦诚相对。不料却惊着了人家,真是惭愧了!”
说完话的马功成,也不再理会燕尘的反应,而是对身边的年轻锦衣人道:“回府。”
那名锦衣青年忙恭恭敬敬的点头称是。
此时此刻,马功成身上升起的凛凛威风在压迫着周围的所有气息。
瞅着他前后的变化,燕尘脸上也现出了惊讶:
人其实也可以这样?
当马功成和年轻锦衣人走远了,客栈掌柜钱如海急忙从前堂里奔了出来,一把将燕尘拉了进去。
进了客栈前堂的钱如海见左右无人,便战战兢兢的道:“客人,马功成如此作为,可不知道是福是祸?”
燕尘忙问:“此话怎讲?”
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的钱如海倒是被他问得语塞,随之叹息着摇了摇头,也不再理会燕尘了。
这小子一介书生,哪知世道凶险?更何况言多必失,他不说也罢。
见钱如海变成了这模样,燕尘也懒得多问,又转身朝外走去。
见燕尘再次出门,钱如海又叫住他,并凑上前来脸上堆满笑的道:“客人,能否留下墨宝?”
燕尘笑道:“八百贯。”
钱如海只得摇头退回。
他们家挣的是辛苦钱,哪能跟姓马的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