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丧仪结束了,母亲和大伯母是日日都去吊唁的,可谓诚心诚意了。回来时也是满身疲惫,说起定伯府中的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几次哭晕过去,卧榻不起,大夫人,也就是世子母亲,哭的嗓子都坏了,却依旧在灵前不愿离开,真是闻者伤心。或许是伤心过度了,定远伯今早上奏要一家子扶灵柩回老家西北,安葬世子。这本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皇上也只能应允。
不过,父亲回府后又说,皇上体念定远伯一片苦心,派了墨誉带领一队军机卫跟着保护定远伯一家的周全。这也说的过去,只是不得不让人怀疑皇上的用意。我瞧着父亲说起此事时,忧心忡忡的神态,也是惴惴不安。
经过前几日忙忙碌碌的又是参加丧仪又是走亲访友的拜年,初七这日,总算安宁下来了,母亲也能抽空歇一歇。我与母亲在碧霄院里又说起二皇子和安平侯府三小姐妙筠的婚事,定在了三月初,草长莺飞的季节,是个大喜事,许是喜事冲的,怡贵妃娘娘今年冬天都没有犯病。
“对了,母亲,定伯府世子的病是不是与宫里有关?”我到底还是问出了口。毕竟墨誉是跟着去的。我不能不担心定远伯对墨誉不利。这种私密事又问不得宫里,也只能问母亲了。想来父亲定会告知母亲的。
母亲一愣,张了张嘴,答非所问,“你也听说了?”
“哪里有什么真切的话说,不过是你说这样,他说那样。”我无奈地皱了皱眉,期望地看着母亲。母亲大概也猜到了我的心思,长叹一声,“可不是,此次小靖王跟着只怕是个祸事啊。”说到这里,她朝红袖使了个眼色,红袖引着流云就下去了。
母亲小心翼翼拨了拨碳灰,只听得噼噼啪啪的响声,母亲也开了口,“听说世子是中毒而亡,已是中毒三四个月了,只是毒性缓慢,所以这时才发作。”
什么,居然是中毒,在宫中中毒,那,那不是宫里人下的毒了,那很难不让人怀疑是皇上故意为之了,毕竟世子毒发是在自己府里,并不是在宫里,而且大胜得归,定远伯也回朝了,皇上会不会索性过河拆桥,一不做二不休毒死世子,以绝后患。如果是这样,那么皇上是早就有了杀世子之心了,不过是看定远伯何时归来,毒发也就早晚而已。当然啦,也有可能是其他人下毒,但是这用心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以此挑起皇家与王家的过节?那么,那么,我倒吸一口冷气,那墨誉的处境就真的比较危险了,谁知道定远伯一激愤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又是远在西北,孤立无援。
“这,这可如何是好,皇上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险境吗?怎么还派墨誉跟着去了?”我一想到这其中的种种可能性,简直心焦如焚。
母亲急急摁住我相交颤抖的指尖,苦心劝道,“这种事儿,不交给全心全意信任的人,皇上哪里能放心呢?”
“那,靖王妃那里,老太妃那里可有什么对策?”我想想还是放不下,一着急,说话也跟着语无伦次起来。
母亲语气微松,凝眉琢磨着,缓缓与我分析,“现下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兴许是我们想多了,你让人家靖王府想什么对策?不过你也放心,老太妃这样一个宫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哪里会让靖王府没有后路呢?”
话虽如此,可,可这太危险了,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如今想想在这生死攸关的大事儿上,我们之间这些家长里短的儿女情长真是太不值一提了。
虽然前朝局势紧张,但丝毫没有影响民间上元节的赏灯猜谜的兴致。整个西街大铺上,彩灯高悬,簇簇灯火,如点点繁星,映亮夜空,美不胜收。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犹记的那年上元节我和墨誉,墨炎,墨玄一道在夜白桥边放孔明灯,在宝月楼品十露茶,看杂耍。现在想想那是我真正第一次对墨誉有深刻印象。而今年呢,皎月依旧洁白无暇,烟花依旧绚丽多姿,身旁却已物是人非。哥哥远在南越,墨玄在宫中已经自顾不暇,墨誉或许还在通往西北的路上,只余下女扮男装的清莹依旧陪伴着我。
“去放一盏孔明灯吧。”我仰头望了望黑幕沉沉的天际,默默开口。
“哟,今年怎么想着放孔明灯了,往年你不总是说愿望太多,孔明灯都载不下呢!”清莹也发现了我整个晚上都是心事重重,故意想着法子逗我开心。
我也只能勉强冲她扯了扯嘴角,并没有解释,眼下,我只希望墨誉能够平安回来,但愿孔明灯能带着我的愿望,遨游天际。
因为今儿个哥哥不在,没有人领着我们了,所以出门清莹带了些护卫,也不方便在路上乱逛,直接待在宝月楼的雅间里,一边感受灯火如昼的节日气氛,一边等着楼下一年一度的杂耍表演。
今儿个宝月楼的人是真多啊,幸亏清莹提早订了一个雅间,否则楼下大厅里,一桌紧紧挨着一桌,处处人声嘈杂,油头满面,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哪里还能安安静静地过个节啊。
“请问,里面是子衿郡主吗?”混着鼎沸的人声,我似乎听到门外面有人扣门询问。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侍立两旁的护卫,迅速挡在了门前。
我与清莹狐疑地对视了一眼,两人均是摇头,我。们并没有约任何人。
“是谁?”清莹站起身,谨慎地问。
回答我们的是一股子绵言动听的嗓音,洋洋盈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阿尔琪雅达,我可以进来吗?”
“谁是阿尔琪雅达?”清莹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地看着我。
我本能地扶额蹙眉,她怎么会找来了?冲着清莹比了个口音,清莹才恍然大悟,依她那毛躁的性子,果然气势汹汹地跳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哐当一声,开了门:“你来做什么?”
“请问这位小姐是?”她完全无视清莹的无礼,依旧举止娴雅地笑着。我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虽然她是一位生长在边塞的女子,却长了一副水乡女子香娇玉嫩的容颜,胧翠柳眉轻勾荡漾,眼如水杏娇俏,一颦一笑妩媚而不失质气,不得不让人惊叹。
见她这般端庄有礼,清莹也不好再跋扈,只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我是陈清莹”
这位雅达小姐听罢,也只是了然地笑了笑,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原来是荣国公府的千金,雅达真是失礼了。”
这下子清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草草地回了礼,憋屈地跺了跺脚,想发作又发作不得。
我这才缓缓踱过去,礼貌性地福了福身子,清清淡淡地问,“不知阿尔琪小姐有何贵干呢?”
“我想和郡主聊一聊,方便让我进来吗?”她面含春水芙蓉娇滴滴地看着我,直直看着我,不卑不亢。
清莹看我俩眼神不对,恐我吃亏,一边伸手就要关门,一边叽叽呱呱着,“有什么好聊的,我们很熟吗?”
“同为小靖王殿下的王妃,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认识一下,不是吗?”她身旁两位彪悍侍女一把抵住了门,我只瞧着她游刃有余地说着,唇绛一抿,艳如丹果。
清莹的侍卫见此也要动手,我手一挥,制止了,她一个第三者我没道理怕她不是,何况真论起来,她连第三者都说不上,我倒要听听她要说什么。
“那,阿尔琪小姐,请吧。”我兴致盎然地耸了耸肩,莲步轻移至桌边,不紧不慢地给她倒了一杯茶,嘴上更加柔滑软郁,“所谓来者是客,阿尔琪小姐既然来了,那容玥就权当是客人,有什么话直说吧。”
“呵呵呵呵,郡主如此通情达理,那雅达就放心了。”她心安理得地接过了我的茶,风情袅娜地笑了起来,甚至貌似很亲热地握住我的手。
“有话说话就是了。”我收敛了笑容,迅速抽出了手,心中不免腹诽,看来又是一朵白莲花呢。我跟她第一次见面好不好,在这里装什么姐妹情深呢。说起来她也不过比我大三岁,看她身子弱柳扶风,怎么看着像个经历过风尘的成熟女人呢,难不成在边塞,她有过其他男人?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她不以为意地嗤笑了两声,也不恼,懒懒道,“如今朝廷局势紧张,想必郡主也是知道的,皇上十分赏识父亲,父亲自然会为皇上的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我与墨誉的婚事就不得不为,皇上不是傻子,靖王府也不是傻子,墨誉更加不傻,难道不懂这其中的必然之处吗?只怕真正看不透的还是郡主自己呢?”
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三言两语就触及了我的心理防线,我的脸色自然也就喜不起来了,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掩袖冲我娇俏地眨了眨眼,才语重心长道,“我的意思自然是希望以后能与郡主和睦相处了,墨誉有了你叶府的支持,又有了我父亲的支持,不是如虎添翼么?”
“你这女人还要不要脸,谁说小靖王要娶你呢!胡言乱语些什么呢。”清莹心思单纯,被她三言两语就激出了脾气,一边担心地拿眼瞟我,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她。
被清莹这么一搅和,我猛的一机灵,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原本浮出水面的愤怒反而慢慢平复下来,细细地呷了两口茶水,神思渐渐清明起来,我这是怎么了,她这样陈词滥调的手段我也会看不透,这会儿忙着着急什么,忙着心痛什么,一切还未成定局呢,想到此也就不急了,只是看戏似的地睨着她,继续问,“然后呢?”
“想必郡主也知道,如今,正是争储之时,正是皇上要用我父亲的时候,正是靖王府用联姻关系巩固皇上信任的时候,我先嫁入王府为妹妹打点一切,三年后,等着妹妹过门,你是正妃,我是侧妃,我和郡主共同服侍小靖王,辅佐小靖王。”
呵,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真正用意在这藏着呢,还不是担心自己真的要等我入了门一年后才可以入王府的门槛儿,我才十四,等到及鬓还要实实在在两年呢,她正是待嫁年华,生生熬两年,可不是愁煞人,怪不得装模作样跑这儿来找我。这种人就不应该给她好脸色看,还以为我三岁小孩呢。
我双眸湛湛有神地打量了她一番,直看的她放了脸色,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尔琪小姐莫不是喝醉了,还是多喝些茶水醒醒神吧。能不能等到阿尔琪小姐入王府那一日还另两说,现下你就开始这般着急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我估摸着,阿尔琪小姐如此兴师动众地找我,是墨誉对阿尔琪小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吧。墨誉也真是的,怎么能对外人如此无礼呢。”
果然,她那双原本氤氲水眸望着我的目光渐渐深谙,想是被我猜中了心思,却只是无畏一笑:“那又如何呢,墨誉与我在西北相识,我们一道草原奔马,一道深入敌营,一起篝火共舞,我便喜欢上了他,腊八那一日,在城外时,他为了护我受了伤,我便决议要嫁给他了。无论如何,我都等的。”说着,她转眸微微一挑,挑衅地眯眼:“皇上已经暗示过我的父亲,我与墨誉的婚事志在必得,真是可惜啊,这事儿终究由不得你做主啊。”
这下子,我面上的笑靥再也装不下去了,只是锁眉瞅着她。她说的是对的,我无可反驳。
“好了,我也该走了。”她冲我开心地福了福身自子,婉转道:“等我们一道入了王府再好好叙旧吧。”
说罢,依旧樱唇含笑有礼地离开了。
“这女的怎么回事儿,怎么像个癞皮膏药似的,难不成在西北嫁不掉了。”清莹性格一味的泼辣刚硬,遇到雅达这种似软尤刚的性格最是没奈何,此刻已是气的七窍生烟。就是我,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真是一个很出色的女子,柔中带刚,举止形态皆是温婉可人,说的话却是字字戳中要害,当仁不让。我虽然知道墨誉和她早就相识,在西北待过一段时日,可从不知他们有这些过往,甚至腊八节那次,他清晨赶回来,在宫门口相遇,他是带了伤的,他从未说过。
“子衿,你是不是气傻了,你怎么不说话啊?”清莹见我只是望着门口愣神,担心地拉了拉我的胳膊。
我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将她拉到窗边坐下:“罢了,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听天由命吧,此刻我们还是安心过个节吧。”
说句狠心的话,墨誉对我的思慕我是有几分把握的,前朝上,父亲已经为我努力了,府邸间,母亲也为我努力了,我只有在墨誉身上花心思了。毕竟这辈子注定是要嫁给他的,我总要为我自己以后的生活创造一个尽量舒心的环境,前段时间,故意冷落与他,固然是因为心里气不过,何尝不是借此激他一激,逼他一逼,好在他也没有让我失望,口口声声还是只愿意娶我一人的,不知他是否能想到推拒雅达这门婚事的法子。罢了,此时此刻,他都不知如何了,想这些不过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