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雍华宫,太医会诊,云嫔本没有伤着,只是被刚才的情景吓得几乎魂不附体,整个人都神神道道的,还好她胎像一向稳当,皇嗣并无大碍,太医只是开了一些安神的汤药。而我的手,到底还是因为用力过猛,错了位置,脱臼了,其他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恐怕,有的烦了。
这时,皇上闻讯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下人刚才禀得不清不楚的!”只见着皇上一身炫纹龙袍,身躯凛凛而入,一双眼光射寒星,迅速地扫视过屋内每一个人。
“参见皇上。”大家心中骇然,忙不迭地福身叩拜。
云嫔原本躺在西暖阁,见状慌忙就要下床行礼,皇上一个箭步靠了过去,深邃双眸浓浓担忧地看着云嫔,“媛儿不必多礼,现下觉得如何?”
“让皇上担心了,都怪嫔妾没有好好保护我们的孩子,差点就……”云嫔说着泪水涟涟地低泣起来,晶莹香睑凝水痕,皇上见了更是怜惜了几分。
“皇帝。”太后原本在内室,此刻由安嬷嬷扶着走了过来,怒气沉声唤着。
“母后。”皇帝连连起身应着,搀住了太后,恭敬地送到了软塌上。
太后神情肃穆凌厉地清咳了一声,手中那串磨光了的核桃珠在指尖噼里啪啦地响着,喉头的佝偻的声音虽不紧不慢,可是谁都知道,太后今日真的是气的狠了。
“哀家久不过问后宫诸事,想不到已经如此污秽不堪。”太后说着,紧绷的面颊松了松,继续语重心长道,“皇上不要怪哀家心狠,谋害皇嗣,那是断断容不得的。刚才那盆花怎么好端端地会掉下来,要不是阴差阳错地,云嫔身边的宫女替云嫔受了灾,云嫔此刻恐怕,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更让人心寒的是,即便如此,那人还不肯罢休,意图利用现场的慌乱错手伤害皇嗣,若不是郡主机警,拉着云嫔避开人群,皇嗣恐怕不保啊。那人是铁了心要皇嗣的命啊。”
太后越说越激动,最后已是气息不稳。
“母后,后宫不宁,是臣妾失职,让母后忧心了。”皇后看到太后眼眶蕴出了泪,哪里还能坐的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起来吧。你料理后宫尽心竭力,哀家是看在眼里的。”太后不会不给皇后面子,和蔼可亲地将她扶了起来。
“昕妃呢?”皇上似想起了什么突然阴着脸问,“朕不是命她看顾云嫔这一胎的么!”
太后不以为然,“皇上莫动气,此事干系重大,现场有几个妃嫔,哀家命人禁了足,到底关系到她们的清白,查明真相之前只能委屈她们了,皇上可别嫌哀家多事才好。”
“母后严重了,皇嗣之事非同小可,理应如此,只是要劳动母后操心,真是不孝。”皇上嘴上恭敬,行止重达。
“皇上,此事昕妃也是尽力了,刚刚还是昕妃第一个发现那花盆落下了,她也是拼了命地想去拉住云嫔,只是未拉住罢了。”皇后突然情真词切地替昕妃帮腔,可皇上听了却是眉宇皱的更紧了。
“说起来,这件事真是多亏了郡主,为了救云嫔,这孩子胳膊都脱臼了,我们旁人看的都疼。”安嬷嬷一给太后和皇上续了一盏茶,幽幽开口,将话头圆了回来。
“郡主也在吗?”皇上狐疑。
听罢,我一个骨碌从软椅尽头立起来,就要福身,太后及时拉住了我,“你坐吧,皇上不会怪罪的,今儿个也是哀家要你陪着一道去耍乐的,倒让你受了伤,哀家都不知道怎么向你父亲母亲交待。”
我无畏一笑,“太后说笑了,子衿能帮着皇嗣逃过一劫,就是受伤也是福气了,何况并无大碍。”
皇帝听罢满意地笑了起来,“你是个好孩子,今日辛苦了。”
“哪有什么辛苦的。”太后疼惜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嘴上犹自谦逊,“说起来,子衿本就是云嫔的妹妹,又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就是将来,也是堂堂小靖王妃,与我们可是实打实的一家人,救皇嗣倒是应当应份的,皇帝,哀家说的可没错吧。”
太后说着便眯缝着那双褶皱横生的眼,静悄悄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云嫔。
我心中一动,似是明白了太后这番话诉之皇上的用意,感激地投去一瞥,她是想利用我救皇嗣这个机会给我讨一个指婚,却又不敢明目张胆抬头看皇上的表情,只能屏息凝神听着皇上的话。
皇上并没有回答,只是端起茶盅,紫檀章的盅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浮沫,也不喝,沉思了良久,直到我心脏快要从肚子里蹦出来一样,皇上终于心机沉沉地点了点头,“也好。”那便是他给出承诺,不会在我和小靖王的婚事上为难我们了。
“皇上,太后。”正说话间,外面的念秋神情郑重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太后连忙问。
“云嫔身边那个宫女刚才过世了,太医说实在是伤的太重,还是脑子上,所以,留不住了。”念秋说着,可惜地叹了口气,话才刚说出口,后边云嫔突然啊的大叫大嚷了起来,刚刚干涸的泪痕瞬间湿漉漉的。
“媛儿,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皇上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摁住云嫔的身子,轻轻安抚着她僵硬的背脊。
“皇上,皇上。”云嫔哭天抢地地喊着,“那个丫头,就倒在嫔妾脚边,满头满脸的血,一动都不动,她是为了嫔妾才枉死的,嫔妾对不住她……”云嫔越哭越伤心,看着人都要受不住了。
皇后也在一旁劝慰,“她是你身边近身的宫女,你疼惜她情有可原,可是你肚子里的皇嗣才是最重要的,万万不可因伤心过度伤了身子啊,一切以皇嗣为重。”
“可不是……”大家伙儿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着。还是英常在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跪在云嫔床边,柔声细语着,“云嫔娘娘,嫔妾知道您一向对人宽厚,又和你有着十几年的情分,如果娘娘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不若好生厚葬了她,就是她家里您尽可以好生补贴补贴,只要您将来生下白白胖胖的皇子,那她泉下有知也能够安心了。”
这番话才是说到了云嫔的心里,她终于止了哭,梨花带雨地望着皇上,神情无比认真,“皇上,一定要好生厚葬,请了喇嘛过来念往生经超度,就是她家里也要好生看顾。”
“这不是问题,只是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好生修养才是。”皇上应着,又赞赏地将跪着的英常在扶了起来,“你这些日子好好照顾云嫔。”
“是。”英常在乖巧地应着。
我狐疑地看过去,看到的就是英常在顺遂平和的侧颜,她对云嫔倒是忠心耿耿,不知是真是假。
事情过后,太后非得让安嬷嬷亲自送我回叶府才安心,我也只好听了她的。
凌菡苑暖阁里,母亲正得了消息焦心地等着我,见安嬷嬷小心翼翼地扶着我的胳膊进了院子,慌忙迎了过来,感激冲嬷嬷展颜一笑,“还劳动嬷嬷亲自送玥丫头回来,真是辛苦了。”
“叶夫人说的哪里话。”安嬷嬷边说着边万分心疼地抚了抚我的额头,愁苦地摇头,“且不说太后娘娘多疼子衿郡主,看到郡主受伤,又气又急,气这些奴才没有照顾好郡主,急郡主疼得慌,就是奴婢看了也是舍不得的紧。再者说了,郡主可是为了救皇嗣才受得伤,就是皇上也是心中有数的,赏赐马上就到了。”
说罢,朝着我揶揄地挤了挤眼,母亲不明所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自然知道赏赐指的是什么,只是羞涩地望向了别处。
“嬷嬷里面坐,喝盏热茶再走吧。”母亲笑容满面,长袖善舞。
安嬷嬷只谦虚地略摆了摆手,“叶夫人不必客气,太后那里离不了,还得赶着回去。”说完,精明的眉目四周滑了一圈儿,凑过来,轻声道,“私底下说句贴心的话,太后心里很是自责,本想着让她一道赏赏秋光,反不想还受了伤,真是过意不去。况且,这件事涉及皇嗣,只怕水深的很,唯恐不好解决,叶府呢,也莫要着急,太后娘娘总不会让郡主和云嫔吃亏的。”
母亲也是后院女人堆里斗过来的,哪里能不懂嬷嬷的意思,霎时眉如弯月盛开,“多谢太后娘娘提点,叶府省得了。”
“好了,时辰不早了,郡主好生休息,奴婢该回了。”嬷嬷谦卑地福了福身,也就回了。
待到嬷嬷走了,母亲这才心疼地将我搂紧怀里,眼中已是蓄了泪,“不过去了宫里一日,这手臂就成这样了,真是……”
“小姐想必疼坏了吧。”流云在一旁想扶我一把,却手忙脚乱不敢碰我,生怕碰坏了。
正在这时,父亲过来了,大步流星地走到我们跟前,双眉深锁,上下打量了我一阵,“听说今日在宫里为了救皇嗣胳膊脱臼了?”
“让父亲担心了。”我双目微阖,沮丧地点头。
父亲见我如此,到底不舍,怜爱地叹了口气,“让大夫再来瞧一瞧,胳膊上的伤可是大事。”
“不必了,父亲,宫里当值的太医都会诊过了,并无大碍,只需修养便可。”我笑着拒绝了。
“老爷,夫人,奴婢已经将软塌铺着软软乎乎的了,小姐尽可以歪着说话。”这时,浮珠出屋便憨直地说着边擦拭着额上的汗珠,想必在屋里忙了一阵了。
我欣慰地点了点头。三人坐定,几个伺候的丫头便自觉地出了屋子,就是流云和红袖都只是门外守着。
“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为父一路上听了一耳朵,却也不知所以然。”父亲绷紧的胡须抖动着,看得出心中的焦虑和急切。
我顿了顿,脑中便回想起那骇人的一幕幕,身子不由得跟着抖了抖,但还是宽慰他们,“父亲放心,索性云嫔和皇嗣都无碍,只是这事儿蹊跷的很,为此,太后将一众奴才和妃嫔都关起来了。”
父亲听罢眼中眸光涌动,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我的掌心,道,“太后是想将这事儿闹大了。”
“为何要闹大,毕竟是宫中丑闻,到时如何收场。”母亲不明白。
父亲不可置否地摇了摇头,“闹大了未必就要收场,一来不过是太后真的气的狠了,偏帮云嫔和子衿罢了,二来么也是想杀鸡儆猴,焉知就算找到了凶手,牵一发动全身,真就能有个结果?我看未必吧。”
“那便怪不得了。”母亲自言自语着,将安嬷嬷传来太后提点的话说了出来,太后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有时候真相和清白未必就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能从中获取怎样的利益罢了。她是劝着我们放宽心呢!
“你将这件事细细说来,越细越好。”说到这里,父亲有些迫不及待。
我立刻将事情一五一十道了出来,包括每个人说的话,表现的神情,可是父亲听了反而更加愁眉紧锁,指尖习惯性地敲击着桌面,不置一词。我见状,狠了狠心,凑到父亲身边,
“父亲,女儿远远地瞧过那花盆,盆身虽然碎了,但有很明显的痕迹,女儿瞧着像是弹弓射的。”我从小便玩弹弓,对弹痕那是在了解不过了。
“弹弓?”父亲大惊,眼珠子一转,马上明白过来,自言自语道,如此说来,倒是很不错的方法,想想那时谁会注意廊头,暗地里描着弹弓射过去,还不是神不知鬼不绝么。
“那会是谁呢?”我仍旧不明白。
“不好说。”父亲无奈地摇头,慢条斯理地捋着,要知道那个墨菊廊可是太后提出让云嫔去休息的,总不见得是太后。但是太后之前并未注意到云嫔,是惠贵人提了出来,太后当时也是怕人多出事,才让云嫔单独坐在廊边。这么说来惠贵人也有嫌疑了。
“父亲不觉得是昕妃?”
“不会,昕妃是照顾龙胎之人,云嫔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不是昕妃所为,她也难辞其咎,得不偿失。”
说来说起,似乎大家都看不出什么异样。我喃喃自语着,更加糊涂了。
“嗯,这件事,且等着宫里的回音吧。”父亲一锤定音,似乎并不想深谈,却更加忧心忡忡,“眼下最重要的是云嫔,可千万不能再出差错了。”是啊,这可是叶府与皇上的孩子,对我们而言何其重要啊!
皇上赐婚的旨意是第二日一早,由皇上身边最得脸的承德公公过来宣旨的,父亲已经上衙了,由祖母、母亲领着我们一道在含云居叩拜谢恩。这事儿母亲虽然已经经我的嘴只会了,但还是抑制不住的欢喜雀跃,周详客道地招呼着承德公公喝茶领赏。祖母呢,虽然见识浅薄,对我嫁的比容瑶好,有些不屑,到底对于赐婚还是心存敬畏,对着我语重心长地嘱咐了很多,我也满足了。这一下子,我就荣升为未来的小靖王妃,其他人对我自然更敬重了几分,母亲是又喜又急,算了算日子,靖王府到底是深门大院,王府贵族,又怕我做的不得衬,又怕我委屈,虽然这两年,她已经时不时让我跟着料理内宅,但到底觉得不够,拉着张嬷嬷急急忙忙商榷如何调教。
第二日,我的凌菡苑便是从未有过的热闹,那人来人往,一波接着一波,就未断过,三婶娘带着语姐儿,大伯母和容宛,秦姨娘和珂儿,就是祖母也是趁着晌午大家伙儿都在,领着杨姨娘到我面前晃了一圈儿,嘘寒问暖了几句方回去。自然了,容瑶是没法子过来看我了,禁足呢,哪里就能出来,我估摸着,今年除夕夜父亲能网开一面,提前准她出院子。大伯母过来自然少不了一通哭诉,她不能时时入宫,但我是得了太后的特许,可以随时入宫的,但嘱托我经常入宫陪陪容媛,也好带些安好的消息。我想了想,也是,我的胳膊虽然有些脱臼,但并不严重,在家休息个半个月便可以外出活动了,到时是要经常陪陪容媛才好,毕竟快生了。
三婶娘是傍晚时分过来的,后面跟着瑟瑟缩缩的语姐儿,由奶娘半抱着,进了屋,一双灵动淳朴的眸子堪堪扫过我吊起来的胳膊,皱了皱,就合上眼帘,作木讷状。
三婶娘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只字片语都没有露出来,看得出并不想深管这个孩子。
“本想早些来看你,可是实在走不开,这不,这会儿两个小调皮睡了,我才得空过来一趟。”三婶娘歉疚地说着,眼角淡淡青色,看得出有些神情恍惚,起码睡得不好。
“哪里的话,毅哥儿和珍姐儿正是需要你这个母亲的时候,等大些了,只怕更要撵着你不可呢。”我嘻嘻哈哈地咬嘴打趣,瞧着她虽面色甜腻,但到底容色憔悴,忍不住叹气,“三婶娘,孩子是重要,但自个儿的身子也要注意啊。”
这般说着,我向流云招了招手,嘱咐着,“去,将我那里那雪燕窝包一些过来。”
“三婶娘。那燕窝是太后宫里赏下来的,都是好东西,你刚生产完,正是需要补气的时候。”我体贴接过流云手中的匣子递给了她身边的丫头连翘。她身边原来总还跟着的是连翘和锦和,如今,听说是怀孕期间锦和给了三叔做通房,就并不常在身边伺候了。
“这,这太贵重了,到底是太后赏的,我们只怕唐突了。”三婶娘连连推却。
我听了喜形于色,痴痴贴到三婶娘身边,天真道,“哪里有我们一家人的情分贵重呢!”三婶娘听了果然受用地双颊明媚,吩咐连翘将送来给我的一应补品送过来了。
“语姐儿,过来啊,不认识五姐姐了吗?”我见着三婶娘开怀了,才抽空朝着语姐儿逗弄,语姐儿歪着脑袋,眨巴着木讷的目光,看了我一阵,似是在回忆我是谁,也跌跌撞撞地冲我张了张臂膀,呀呀地叫了两声。奶妈连忙一把拉住了语姐儿,小心翼翼地附小做低,“六小姐不懂事,可别伤着五小姐了。”
三婶娘惊诧地看着这一幕,端在手中的茶盏顿了顿才抿上一口,不动声色地附和,“是啊,你受伤了,小孩子又是不知道轻重的,还是以后再亲近吧。”说完,一双妙目落落大方地瞧着我。
我自然知道她的疑惑,为何一向唯唯诺诺的六小姐见了我就变了,我何时与语姐儿关系这般轻厚了。
我佯装不明,无所事事地噘着嘴,“语姐儿,你和珂哥儿可得经常来五姐姐院子里玩儿,五姐姐这段日子都只能修养,得多无聊。”
还未等奶娘说话,我又凑到了三婶娘身边,亲热道,“这段日子,我怕是不能经常过去看看毅哥儿和珍姐儿了,怕过了病气,我那儿又画了好些小画儿,封了册子,三婶娘带回去送给弟弟妹妹吧。”
三婶娘见我如此惦记她的孩子,新月面容闪过一抹璀璨光泽,愉悦地应着。她其实并不是如大伯母一般苛待庶女的人,起码不会暗里明里给小鞋穿,从语姐儿的穿着就可以看得出,并无苛待,但是毕竟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大方的女子也会有所计较,即使为了孩子。我们毕竟同出一个叶府,彼此亲厚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亲疏有别,在我表现而来,我最在意的还是她的孩子,她便心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