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算是过得格外安稳的了,倒是祖母和母亲有诰命在身,所以初一这日要进宫朝拜。这一日又是免不了要迎来客往,有些亲近的还会亲自上门走动,所以就由大伯母、三婶娘带着我和容瑶一道招呼客人,几家要好的簪缨世家,我和大伯母更是亲自上阵带了礼物上门拜年,荣国公府、翰林院掌事李家,安平侯府,一处都少不得的,这么一通忙活下来,倒是有好几个体面的婆子向大伯母私下里打听容瑶的,我只装作不知道,容瑶却是尴尬的脸都绿了,显然是对对方不满意的。
初二这日,宫里云嫔那处就有东西赏下来,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她自然回不得娘家,也就只能送些物件聊表心意。倒是容芳客客气气地回来了,大件儿小件儿的堆满了祖母的多宝阁。我们几个也是近两个月不见,虽然平日里也不怎么亲近,可今儿个看着却格外亲厚,一起挤在祖母的多宝阁内,挑挑拣拣地翻着,好不热闹。二姐夫是个精明能干的生意人,可打进门起,那目光就像粘在了容芳身上,见容芳笑,他也笑,瞧着一屋子的人直笑话。再看容芳,比刚出嫁时似乎又长开了不少,也更丰腴了,举手投足间添了股女子的柔婉风情,一个丢给二姐夫的眼神都是充满情谊的。
有句话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可不就是应了容芳的婚事。
吃罢了午膳,一家子又围着吃茶说话,眼见着祖母似是要困顿了。容芳起身走过去,向着祖母行了万福礼,“祖母可是累了,到榻上去打个盹儿吧,孙女也想回去看看姨娘,姨娘毕竟怀着身子呢。”
这本也没有什么,可是容芳已经记在了大伯母的名下,算嫡出,那跟姨娘就没关系了,加上上次回门已经提了一次,去看看的话,就有些落大伯母的面子。
所以不过一句话,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尤其大伯母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阴沉沉的,祖母大概是困了,有些愣怔。
“嗯嗯。”大伯母清了清喉咙,就要说话。
我一个激灵,快步走到祖母身边,大声指着多宝阁几岸上惊喜地嚷道:“祖母您瞧,二姐姐送您的那柄玉如意,还有那如意佛串,还有那五福大氅,可真是漂亮。”说完还嫉妒地撅着嘴巴:“可见二姐姐最孝敬您了。”
这么一捧,她可不是来劲了,像个弥勒佛似的乐呵呵地点头,“是个孝顺的丫头,就去看看姨娘吧,也是快生的人了。”
“谢谢祖母,谢谢母亲。”容芳多机灵,还未等大伯母开口,直接向着两位深深地福礼。
就这样,这事儿就定了,祖母要歇晌,我们一股脑地全出去了,容芳与我并肩而过时,冲我感激地笑了笑。
入了二月就要开始进宫入学了,但因为师傅这几日要考较几位皇子,所以我和阮文婧过了初五才需要入学。
刚出了年,眉儿就告诉我容瑶的香粉铺子果真开起来了,就开在西街东北角,日日门前都是人头攒动,当真是个好位置,而且好几位小姐都入了股,我也没说什么,意料之中的事情。不可否认,以容瑶的手艺,说不得要盈利地钵满,只是,毕竟是入股,入股啊就是是非多,所以不见得是好事。
转眼间,就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照理说这日是要远游踏青的,整整一个年节,一个多月的日子,我都没有出过叶府,所以墨玄邀我西山骑马时,我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渐渐地,大家都大了,也许明年,再想出来和他们一道玩耍就不能够了,毕竟男女有别。
已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阳光明媚,洒在蜿蜒连绵的山埂间,闪着翠绿的珠光,波光粼粼,我坐在草地上,扶额远眺,几乎要刺痛人的眼。
山风带着酥酥的寒意,我紧了紧身上的藕荷色织锦披风。
“怎么不去骑马?”说话的阮文婧,她与几位皇子是堂兄妹,并不需要避嫌,她骑在马上,精致的眉梢淡淡笑着,却带着软绵绵的轻愁。
我心中有些尴尬,毕竟,私底下,我晓得她喜欢小靖王,而我和小靖王又有些暧昧,但说实话,我对她并没有任何恶意。
“不想骑,就想这么坐着,透透气。”我依旧带着恣意盎然的笑看她。
“那好,那我去找我哥哥了,他说教我骑马的。”她语气欢快地说着,迫不及待地拉起缰绳,走远了。
遥遥的,我就能看到小靖王飒爽英姿跨在马上,朝着阮文婧的方向奔腾而去,一个回旋,一把拉住了阮文婧的缰绳,对着她风高云淡的笑容,阮文婧报以甜如蜜般的面容,我敛起了笑容,就只是呆呆地看着,看着……
其实,我并不是不想骑马,虽然我骑术不精,但坐在马上闲步还是信手拈来的,只是我没有自己的马儿,马厩里的还是去年墨漓为我准备的那匹母马,看到它,我突然就失去了兴致,就像现在,我知道,有一束目光从始至终一直紧着我,我清晰地感受到了它的紧迫,可是不想理睬,更不想回应。
可是,不知不觉,他还是慢慢走近了。我就假装不知道,眼神笔直地盯着远处,不动也不笑。
“看什么呢,看的这么入神。”他一如既往地姿态娴雅地立在我的面前,望着我的目光掠过浅浅的愁绪,又随着我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小靖王和阮文婧,不自觉就凝眉蹙起。
我静静地回望向他,带着疏离的笑,嘴上却是甜的:“三哥哥怎么不去骑马?”
他只是低头隐隐一笑,并不答。
随着一阵沉默,一股子甜甜的味道随风袭来,三三两两的嫩叶簌簌而落,风中凌乱。
“玥妹妹,可以借一步说话吗?”不知何时,小靖王又骑着马懒懒地过了来,脸上是邪魅的笑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墨漓。
我心下蓦地一紧张,抬眼望到的就是他复杂深沉的眸子,似是质问,似是忧伤,似是愤怒,我读不懂,可心里还是一阵没来由的心虚,好像被捉奸了似的难堪。
虽然说不出什么,可脚下的步子已经不由自主地迈开了,慢慢走到了他的跟前。
他从马下一跃而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往另一个方向走,我跟着踉跄了几步,他这才放缓了脚步,与我走到一棵树下。
刚刚站定,他的手就伸了过来,头顶一片阴影,头上轻轻一动,一片嫩叶已经在他的手中,大概是刚刚的那阵风,叶子沾到了我的头上。
我抬头冲着他轻轻柔柔地一笑,“我的茶花可收到了?”
他原本僵直的脸色一愣,一抹红爬上了眼梢,嘴角泄出浅浅的弧度,点着头道:“收到了,会好好照顾它的。”
“我不怎么会种花,所以很少种,这是我亲自种的,也从来没有送过花给别人。”我咬了咬唇角,一边说一边踢着脚边的石子儿。
只闻得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不出的开怀畅然,我也跟着甜甜地弯起了嘴角。
“你找我有事儿吗?”我想起来问。
他这才敛了笑意,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有些难以启齿。
我更奇怪了,走近了一步,“恩?”
“也许,再过不久,南越那边可能免不了一场冲突。”他斟酌着,吐出了这几个字。
“什么意思,是要打仗吗?”我不可思议地抡圆了眼睛。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这事儿皇上肯定心里有数儿了,只是现在还不能公开,大概再过不久就会传出消息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消息来源肯定不是来自朝廷,大概是自己的消息渠道,因为关乎我哥哥,所以特意来告诉我。这可如何是好,战场上刀剑无眼,哥哥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怎么可以呢。
我这一慌,鼻子都沁出了汗。
只觉得肩上一沉,他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别着急,这事儿我也会和叶大人递消息的,并不见得就是坏事,一来韩老将军会护着他的,二来有了军功才有前程。”
碧霄院里,父亲和母亲凝重地端坐在中堂太师椅上,屋子里一众丫头都已经退了出去。我亲自给他们续了一盏茶,问,“父亲可有什么打算?”
父亲浓墨般的眸子露出迟疑,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小靖王从前在南越之地待过一年,刚刚信上也细细分析了如今的情势,为夫倒是安心不少。”
“这话怎么说?”母亲眸子一亮,含泪问。
“南越之地不似西北,狼子野心,兵强马壮,年年进犯,与我朝势不两立。南越弹丸之地,历来与我朝也有些龃龉,不过是图些小恩小惠,真要打起来无疑是以卵击石。”父亲捋着八字胡细细分析着,越说眼神越清明。
“而且这正是一个立军功的好机会,是不是?”我兴奋地补充了一句,握住了母亲的手。
父亲激动地看向我,满眼赞许,这样的军功易得,还是值得搏一搏的。正要说什么,突然,门外单柱重重咳了一声。
“什么事?”父亲沉声问。
“韩老将军府上的书信。”单柱贴着门槛说。
我们几个了然地互望一眼。父亲猛的站了起来,直接走到门边,打开门接过书信,又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我和母亲早已急着跟了过去,赤裸裸地盯着父亲手中的泛黄纸边。父亲抖动着指尖,扫了我俩一眼,迅速地拆了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如何?”母亲早已等不及,“信上说什么,想必说的也是这事,是不是。”
父亲并没有回答,直接将信递给了母亲,我自然凑过去一道看了,越看越心惊。
“我就说么,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偏偏选了这条路,战场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母亲不是一般软弱的女子,可到底慈母心肠,绣帕不住掩着通红的眼角。
父亲并没有吱声,似是在思量着什么,这时候刚刚热切的心思一下子就凉了,只是定定道,“韩老将军在南岳之地多年,他说这场仗不日就要打起来了,可见是不会错的。朝廷上下还没什么动静,估计这也是韩老将军的私信,也是一片好意。”只是,没想到哥哥……
父亲一边点着头,一边使劲睁了睁眼睛,似是下定了决心,不紧不慢道,“既然是容瑾自己决定的,我觉得也好,他从小就立志于此,何必阻了他。即使冲锋陷阵,韩老将军也说了会尽力护着容瑾的。”
“就算是上战场,也不必冲在前锋啊。”母亲忍不住叹气。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想着即使上阵,跟着韩老将军身后历练历练也不错,可不曾想信中说哥哥主动请缨做前锋,这可与原本我们的初衷天壤之别啊。
“容瑾肯定有自己的思量的。”父亲再次强调,“这件事我想着不如和小靖王起商量一下为好。”
“是是是。”母亲连连点头,即使后怕,也不至于乱了分寸,“他既然能够第一时间就通知我们,可见是有心的,且比之韩老将军消息更快一步,定有过人之处。”
此事不可耽搁,说着,父亲就让单柱亲自跑一趟,下了帖子,邀小靖王,明儿下衙后,宝月楼一叙。我和母亲这才放下心来。
今儿个是柳姨娘的日子,因为柳姨娘小日子上一次时间左了,总不能次次都不能服侍父亲,母亲为了柳姨娘,索性就把日子都重新排过了。为此,祖母十分开心,对着母亲好言好语了好几日,就是柳姨娘也对母亲更加恭敬,府内一片和乐融融。
第二日,我去给母亲请安,却发现母亲并不在碧霄院,屋子里的紫苑姐姐说,一大早,柳姨娘就哭着求着母亲,一道去了祖母的。
我携着流云急忙赶过去了,心里寻思,这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刚入了院子门,就听到里面柳姨娘期期艾艾的哭声,撕心裂肺得嚷着什么。门口的云雁也不敢请我进去,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李家娘子背着药箱,由莺歌儿领着急匆匆得赶了进来,这一大早的,到底是谁病了。
李家娘子与我略一颔首,正要寒暄两句,帘子掀了起来,李家娘子被请了进去,同时绿萝端着茶盏走了出来。
我急忙迎了上去,她冲我一眨眼,眉开眼笑道,“五小姐来了啊,今儿个真早。”
我跟着她的脚步,眼见着走远了,才问,“出了什么事儿?”
“柳姨娘,柳姨娘那个小日子昨儿个又来了。”绿萝不好意思地说着,红了脸。
我一愣,哭笑不得,这,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可不是,所以委屈的紧,一大早就到夫人那里哭去了,夫人心善,领着到老夫人这里来,还请了李家娘子,一道查一查,也好做个见证。”
“这,这肯定是有哪个作怪了,就是不知道李家娘子能查出什么。”
绿萝点了点头,“这是有人下药了,李家娘子一诊脉就能看出来。而且……”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又说,“老爷昨儿个去了白姨娘那里。”
白姨娘,又是白姨娘,看来真是个得宠的,我心思沉了沉。
“所以,柳姨娘一口咬定是白姨娘使得坏。”绿萝朝我露出一个看戏期待的表情。
难道真是白姨娘吗,我心里算了算,觉得是不是太简单了,可不是她,是谁呢,表面上也没人得益啊,且白姨娘和柳姨娘一向水火不容。
我们两人正说着,白姨娘,秦姨娘,杨姨娘都被请了来,看来这事儿是不差出个子丑寅卯是不能了了的。
俗话说得好,这后院啊人多就是是非多,可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