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过后,宫中传出云贵人怀孕了。
一日后,司天监言:皇子乃天潢贵胄,云贵人腹中皇子为其挡煞,已是安然无虞。
只是我们都知道,这怀孕是假的。
如今,春意正浓,处处微风相得,飞花穿庭,绝胜烟柳,耳边那鸟雀啾啾,可不心情畅快。
今儿个四皇子和五皇子邀我遛马,为着那户外风光,我怡怡然答应了。我自幼承学秦大家,诗书礼仪皆是,如今,我需入宫进学,秦大家就留在叶府为容瑶授课。骑马这活儿,我不怎么精通,顶多就是骑着马随便遛一遛,还是跟着哥哥学的。饶是如此,我还是换上了心心念念的骑马装束。火红火红的束腰束袖窄裙,腰间配了银铃,编了两根麻花辫儿,只用五彩细绳系上了,流云说头上太素净了,硬是簪了几片绿叶形状的小簪子。我甚少着这火红色,镜子中的自己脂粉未施,眉目如画,巧笑嫣兮,原本稚嫩的面容凭添一丝异域风情。
快到遛马的西山了,我兴致勃勃地掀起马车帘子,几乎露出半个身子,张扬地挥着手臂,灿烂地朝着前方咯咯咯笑着,“墨玄……墨玄……”
只是,我看见的是数十双乌溜溜的眼睛,整齐划一地望着我,或惊诧,或玩味儿……
天哪,今日五皇子竟邀了这么多人,安王,三皇子,四皇子,小靖王,阮文婧,还有两张不认识的面孔。我只好尴尬地吐了吐舌头,缩回了马车里。
五皇子打马奔了过来,伸出手,依旧是憨笑着,“子衿,快下来。”
我打了他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却只是委屈地挠着脑袋。
我来的最晚,我瞧着大家都骑上了马,我自个儿没有马,只能从马厩里挑一匹了,可挑马我也不擅长不是,望着一排排长得差不多的马儿,我有点犯难,正准备回头找马厩的马夫帮忙,一回身,却看到了近在咫尺,三皇子翩翩如玉的面容,手边牵着一匹酒红色矮个子小马。
“我帮你挑好了,这是匹母马,性子温顺,适合你。”他长而微卷的睫羽下,那双乌黑的眸子泛着柔柔的涟漪。几个月不见,他肤色黑了些,人也瘦了,更显得身长如玉。
我低下了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能自个儿上马吗?”他黝黑瞳仁一心一意地望着我,话语温柔。
我微微摇了摇头,他伸出一只手,握住我的手,我还未在意,一使劲,我就上了马,脸庞似乎若有似无地擦过他温润的唇瓣,我的脸顿时烧的滚烫。
他低低沉沉的笑声一晃而过,“可会骑马?”
“会,会一点点,可以骑着遛一遛,跟哥哥也学过。”我一紧张就话多。
“那就跟着我吧。”他的手还紧紧包着我的,我能感受到他掌心滚烫的热意。
我下意识地挣了出来,眼睑闪躲着摇头:“不用了,我就是骑着遛一遛就好了。”说完,急忙勒马绳转了个方向。
他一个箭步又站到了我身前,深情缱绻的目光定定望着我,我最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急忙别开了眼。
“怎么见着我这么害羞了?”他诱惑的笑声在耳边回响。
蹭的一下子,我的脸更红了,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心已经不受我控制。
“对了,你今儿个太漂亮了,漂亮的让我都不放心了。”他邪魅地一勾唇,笑的恣意放纵,我半咬红唇,娇俏地瞪了他一眼:“尽是胡言乱语。”
说完,骑着马走开了,清风徐徐,我能感受到自己的怦然心动,爱情的滋味甜如蜜,忧如伤。
“容玥。”不知谁唤了一声,我才从思绪中缓过神来。
“哦,文婧。”我应着,看着她骑马向我走过来,仍然是眸含春水,一颦一笑皆是温婉。
我想起来,他送我吉祥,我还未道谢呢,所以与她并肩停了下来,“谢谢你的鸟儿,没想到你还对鸟儿有研究,我给她起了名儿叫吉祥,下次带给你看。”
“什么鸟儿?”她一脸不明地望着我。
我大骇,脸上的笑意迅速垮了下来,心中那股莫名的紧张几乎扼住我的喉咙。如若这鸟儿不是她送的,那我写的这封信岂不是露馅了,不对不对,这封信是送到三皇子手中的,看这几日也未发生什么事儿,那应该就是无事的,那是谁送我的鸟儿呢。
“容玥,你怎么了?”文婧担忧地问我。
“没事,没事,我们去玩儿吧。”我笑着摇头。
她的马术也不怎么精通,所以我们两个正好作伴,一起坐着摇摇晃晃地走一走。
“子衿,子衿,过来。”五皇子在前头向我挥手,似乎很着急。我歉意地朝阮文婧笑了笑,骑了过去。
“你不是跟着他们一道去那边赛马了么,怎么又回来了,结束了?”我糊涂地问。
她扯过我的胳膊,左右瞧了瞧,小心翼翼地问:“那副画好了吗?”
“好啦,你就安吧。”我笑着拍拍自己的胸脯。
他又是憨厚地挠头:“那就好,那就好,过几日就是三月之期,父皇说要评选呢,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我和文婧骑了一回马,也就累了,所以,我让流云铺了毯子找了棵大树,席地而坐,我在家里特地准备了三明治,饭团,还有一些糕饼,奶茶,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铺了满满一毯子。文婧尝了一口,真心称赞。提出抚琴一曲,我连连拍手应好,此情此景,有音乐更是美哉。
“文婧的琴音又进益了。”安王首先率马而回,远远地下了马,想是赛马已经结束了,奔腾而来的几人均是意气风发,笑容满怀,我不禁满足地眯了眯眼。
“大哥是不知道,文婧的琴技连师傅都赞不绝口呢。”四皇子紧接着奔了过来,正巧听到二皇子的赞美之言,一屁股坐了下来,看到有吃的,大快朵颐起来。
“靖王妃已经到了吧。”几人纷纷围坐下来,二皇子望着身边的小靖王问,不知是骑马风呛着了,还是怎样,他的表情极度不自然,红的有些过分。靖王妃自然指的是小靖王的母亲,我上回就听说了,等天暖和了,靖王妃和老太妃会从沔阳搬过来。
小靖王的声音也闷闷的,点头示意,并未多言,安王反而显得很失落地直了眼。
“对了,容玥,你不是学了箫么,吹一首来我们也听听。”四皇子突然出声,他惯会取笑我,嘴里嚼着饭团含糊不清地望着我。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算了吧,子衿还没学好呢,等学好了再听好了。”五皇子总是处处为我解围。
“行了,吹就吹,我怕你啊。”我傲然地朝着四皇子抬着下巴,转身示意流云去拿箫。
抚摸着手中并不出众的这把竹箫,这是哥哥临行前送我的,还有那把弹弓,我一直珍藏在身上。
抬头正巧看到三皇子墨漓泠然耀眼的目光紧紧锁在我的这支箫上,他也送了我一管箫,只是被我放起来了,从未用过。我别开眼,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我的箫不过才学了一个月不到的光景,虽说勤能补拙,但终究是不入耳的,果然,在场的几人无疑不是惊诧的表情,到后面,我愈加不熟练,磕磕绊绊起来。
“呜呜呜……”猛然间,另一抹箫音不期而遇地闯了进来,自然地仿佛天衣无缝,好似这首曲子本该是如此。
我望过去,撞上了墨漓英锐深邃的侧脸,他吹的极其用心,我不知不觉就被他带着,飘着……
回到凌菡苑,我就把眉儿唤了过来。
“那日来送吉祥的人确定是阮小姐的人吗?”。
眉儿微笑的脸瞬间僵在了那儿,不明所以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一旁的流云,“怎么不是,是啊,奴婢确定啊,难道不是么,小姐什么意思呢,奴婢怎么不懂了。”
“是啊,当时是奴婢招呼她的,确定就是的。”锦瑟急忙在一旁答腔,转而几人又不可思议地面面相觑,不确定地问:“难不成不是吗?”
“不会吧,那人骗我们做什么?”眉儿哭笑不得。
我摇了摇头,把今日感谢阮文婧的事儿告诉了他们几个。真是奇怪了,谁这么无聊,做这种事,目的又是什么呢。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风平浪静,正值春光无限的日子,芳草萋萋,蕤花簇簇,高门大户的女眷们纷纷忙着春日宴请,打发时间,交际应酬。太后娘娘也不免落俗套,五月初一这日,宴请宫中各位主子赏花吟春。只是太后娘娘从来不问后宫诸事,宫中宴请还是第一次,大家难免纷纷猜测,意欲何为?
殊不知,三日前,雍华宫,月色当空,雍华宫一应服侍奴婢都在殿外候着。
“此次云贵人的事儿还要多谢母后操心。”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
“皇上爱民如子,为北方天灾操心至此,哀家怎能袖手旁观呢。”太后端坐在上首,嘴上应酬着,脸上却一派平静。
“总是母后硬抓着云贵人命相相冲的事儿不放,才让叶家不得不忌惮,汪家的银子才能捐的这般顺利。”
“皇上不必多言,母后当然知道,皇上与叶熙情分非比寻常,不好正面发难,哀家来扮这白脸又何妨。”
“是是是,最近怀兄的确差事办的不错,不如……”
“罢罢罢,扶不起的阿斗罢了,皇上若真心感激哀家,不若皇上答应哀家一个要求吧。”
“要求?”茶盅在皇上手中婆娑着,似乎是在思索着,犹疑着。
“呵呵呵呵,总不会是皇上办不到或为难的事儿,皇上就放心吧。”太后不经意地说着,指尖捏了捏额角,似乎是有些累了。
“好,朕答应母后。”皇上郑重其事地说着,站起了身,“那儿臣就先回了,母后好生休息。”
安嬷嬷将皇上好生送了出去,才忐忑不安地进了殿,几步上前轻轻为太后揉着额角,“也不知太后为那丫头这般着想,她可会领情,说不定此刻正气着太后呢。”
太后重重嘘出一口气,岁月更折的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叹道:“这孩子跟嫣儿太像了,连这异想天开的性子也一样,想当年,就是因着这婚事害了她,我却无能为力,如今我能为她婚事上出一份力也算是全了我的一份心吧。
“可是,那丫头恐怕还为着云贵人的事儿恼着您呢。”安嬷嬷心下愤愤不平。
“她是有情义的孩子,自然是该恼的。”太后却不以为意,慢慢起身,转进了内室。安嬷嬷立刻麻利地为太后解下衣裳盘扣,准备服侍太后就寝。
很快,丫头们端着一应洗漱用具鱼贯而入,放下,转身乖觉地离开。
“对了,宴请的事情怎么样了?”太后微微眯着眼,享受着安嬷嬷为其通发。
“太后放宽心吧,细细备着呢,该有的排场只多不少。”安嬷嬷全神贯注地连续着手上的动作,嘴上嘟囔:“也不知这丫头前世哪里修来的福气,有太后这般为她铺路。”
“行了,你也不用为我抱不平了,我也没多少年活头,了了这桩心事就是入了地也安心。”
回答她的只是安嬷嬷的叹气声。
“明儿好生准备些她爱吃的点心,等她半晌下了学,我们去瞧瞧她。”太后宠溺地笑着。
当咏莲通报太后过来了时,我正在亲自整理棋盒,下午有社棋课,我的棋下的马马虎虎,这门课程也无外乎喜欢不喜欢,但这幅棋子是连玥殿原本就有的,温良沁玉的触感颇得我喜欢。
当时我握着棋子愣了半晌,直到安嬷嬷掀了七彩珠链进了来,我才徐步疾走至跟前恭敬请安。
“果然是与哀家生分了。”太后扶起完美蹲身的我,无奈地轻叹,仿佛纵容着任性的孩子。
“太后说笑了。”我脸上并无多表情,讪讪笑着。
太后握住我的手坐下来,瞥过桌我手上仍旧紧握的棋子,随口说道:“陪哀家下盘棋吧。”
我依从地坐了下来,两方对阵,厮杀平淡,只因我的棋技不佳,太后也是平平,半斤八两的对手,均不懂得藏拙设伏,下的让人犯困。
“太后一颗子没拿稳,落在了地上,她竟自己起身去捡,衣袖挂过棋盘,只听得一阵稀稀落落的声音,整盘棋都撒了一地。
“真的好几年没人陪哀家下棋了,手都生了,眼睛也花了,棋子都拿不稳了。”她说的分外凄凉,说的我心中不舍,罢了,她是太后,我还能怪她不成。
“莫不是太后怕输,故意的?”我撒娇。
太后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我们旗鼓相当,哀家未必会输,但哀家故意搅乱棋局,让输赢彻底断了,要知道以退为进,方是宫中生存之道。”
“嗯?”太后的话分明意有所指,我却参不透,这时候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楞楞地瞧着手中棋子。她的意思是,云贵人的事情虽然我们叶府一时被动,但在暗换取了皇上的信任,在明,放松了他人的警惕。
“三日后的宴会就办在你迎旭小榭吧,到时候可要你这个主人好好招待。”她并没有给我思考的机会,莫名提起这样一件事儿,更让我吃惊不已。
“你不用怕,一切哀家都准备妥当了,你只要以子衿郡主的身份招待她们就是了。”她看出我的惊诧,温柔地拍着我的手。
这下子,我更是震得话都说不出了,手中握紧的棋子松落掷在棋盘上,这,这分明是狐假虎威的招数,以她的威视助我,让我在后宫中立足,既如此为我着想,那又何必打击云贵人,为难我叶家。
那“太后为何?”我忍不住问出口,毕竟对着这个老太太,我是真心相对的。
她摇了摇头,制止了我说出口,将棋子一颗一颗安在棋盒中,“哀家不能告诉你原因,但哀家决计不会害了你,害了叶家。”
我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百分百相信她,宫中阴谋诡谲太深,我怕我斤两不够,成了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