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哥哥大婚，本是一个喜庆的大日子，哥哥倒好，全程一张臭脸，虚与委蛇的笑容，连拜堂都是敷衍，好似娶了清莹多委屈他似的，看了我就来气。这才第一日，往后清莹的日子可怎么过，我思来想去还是要去点拨哥哥一二。
好不容易等到哥哥回院子换衣裳，我打发了司砚她们，立在廊下等着。
哥哥推开门见到门外的我，很是诧异，黑黝的眸色因为酒意散发着朦胧的光泽，却掩不住眼底的丝丝孤寂，“你，你怎么在这儿？”
看他如此作态，我又心疼，无可奈何地上前扶住他，“哥哥也真是的，婚宴上好歹你也要打起精神应付，你这样草草了事，你让清莹的面子往哪里搁？”
哥哥仰头望着一尘不染的清空，只是默不作声，些许倔强，我晓得他是不甘，不甘心受母亲摆布，娶了自己不爱的女子，并不是针对清莹，这就好办了。
“哥哥，你想想，清莹做错什么了，难道她就活该嫁给一个心中只有另外一个女子的男人？她就不委屈吗？她也是从小和我们玩到大的，你就不能心疼心疼她，她原也可以找到自己的心有所属，可偏偏只能嫁给你。其实，私底下她也同我说过，嫁给哥哥她是很满足的，因为她知道哥哥是一个能承担的男人，她觉得哥哥会善待她的，她已经很知足了。”
我一边添油加醋地念叨着，一边细细观察他的表情，我赌哥哥的良善之心，赌他对清莹的爱护之心，感情是需要经营的，是需要培养的，只要有了好的开始，何愁没有好的结果？
“她真这么说？”哥哥懊恼地挠了挠耳朵，透出一抹憨厚气。
我信誓旦旦地点头，“这还有假，清莹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哪儿来的弯弯绕绕，对不对？”
哥哥嘴上嘟囔了一句什么，似乎也认可了我的话，自言自语地叹气，“这傻丫头，也怪让人心疼的。”
说罢，与我打了声招呼就心事重重地走了。
哥哥只要愿意给清莹机会，就会发现清莹惹人爱的地方，我相信。
出了院子，正瞅见流云寻了过来，见了我，兴高采烈地直挥手。
“少夫人，少夫人，殿下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额，怎么今日回来了，我疾走几步，也忍不住喜上眉梢，“你怎么知道的？”
“殿下已经在前院陪着喝酒了，怎么能不知道。”流云拐了拐我的胳膊，津津乐道，“到时候只怕又要喝醉了，少不得还要您亲自伺候。”
她还消遣起我了，我盯了她一眼，心底却有些犹豫和后怕，短短十几日未见，思念如暗涌，每日每夜地渴望他精致的眉目，可临了，近乡情更怯，却不知要怎么面对他了。
一天我都陪着母亲前前后后忙碌着，只等到月上中天，宾客都散了，我才算真真见到了他。
齐齐上了马车，他同往常一样依赖地枕在我的双膝上哼哼，我指尖轻柔地替她捏着额角。他比之走前似乎又黑了一圈儿，下颌冷峻分明，微翘鲜红的唇角，散发着慵懒的气息，更添了一丝狂野不羁。
怔怔地看着，好似心上开出了一朵儿花，不知不觉就傻傻笑了。
“笑什么，呆子？”他猛地睁眼，眼底是诉不完的柔情蜜意，吸引着你沉溺其中。
我娇颜红烫得别开眼，捡了话题，“想问问你，母亲一路上可顺当？”
“嗯，顺当，我托了信任的人一路护送着，不会有事的。”
“对了，你怎么今儿个回来了？我原以为还要两天呢！”我想起来问，因为上次书信过来，推算日子也要明日才到，怎么今儿个突然就冒出来了呢。
“小舅子大婚，我如果不来庆贺，你脸上岂不是无光，呆子。”
他一边随意说着，一边捞起我的手就凑到唇边连啃了好几口，开始心不在焉地窝在心口揉捏，亲吻，眼底灼光愈加浓烈，好似一捧火，不管不顾地就燃上了身，我噘着嘴躲开他的手，目若秋波潺潺，羞涩又荡漾地咬唇睨着他，他索性坐直了身体，将我抱了个满怀，开始上下其手，我微微挣扎着，毕竟在马车里，只怕弄出什么动静，惹别人笑话，可看他一幅急不可耐难受的模样，又不忍心，今日，他为了给我和哥哥面子，肯定又是通宵达旦地骑马赶回来的，想到这里，我的心就软了，半推半就地就从了。
最后，马车一路驶进了府中，是墨誉用斗篷从头到脚包着我，把我抱进了院子，虽然院子里只有自己的丫头，不会乱嚼舌根，可叫人瞧见了我还是臊得慌。
一番洗漱停当，我伺候着他喝了解酒汤，他却提出来还要到书房，有件事还未来得及办。也是，他一走就是十几天，可不是落了很多事儿嘛，这大晚上的，又不知道能睡得几个时辰了。
我思来想去不放心，索性就穿好了衣裳，到小厨房亲自下了一碗鸡丝面端过去，他喝了一晚上的酒，想必晚膳用的少，吃点热热的面条，肯定舒服很多。
书房门口今儿个倒是没瞧见二宝子的身影，正觉狐疑，前方人影一闪，我定睛一瞧，嘿，居然是金妈妈，这大晚上的，她老人家在这做什么。
只见她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院子，二话不说直奔墨誉的书房，我心中大惑，稳住呼吸，也踮着脚尖跟了过去。
书房里一直燃着烛火，说明墨誉一直在里头，走的近了，怕照出人影，我就缩在廊柱下侧耳倾听着，倒不是不相信他们，是觉得奇怪。
“杨姨娘已经生了？”这是墨誉深沉的声音，夜深人静，听的格外清晰。
“是，也没料到她会提前发作。”金妈妈毕恭毕敬地应着。
“是啊，偏巧那时我不在，真是辛苦妈妈从中斡旋了。”墨誉叹出一口长气。
我听着听着也就明白了，说的是杨姨娘生产的事儿，还好，生下的事女儿，也就没什么可暗地里操作的。
“不妨事，都是殿下准备妥当的，老婆子我没做什么，一切都很顺当，那孩子也根据殿下的安排安置妥当了，永远不会出现在京中的。”金妈妈声音中听出了一抹狠厉。
孩子？我不明所以，什么孩子，不是生下的事女儿么，怎么还有孩子？
“嗯，这件事万万不要让子衿知道，她心思善良，我们替她担着就行了，免得她平添一桩心事。”墨誉义正言辞。
我直觉头顶轰隆一声，击得我全身发软，脑中朦朦的，再也听不清金妈妈说了什么。
也就是说，杨姨娘生下来的是个儿子，不过已经按照墨誉的安排掉包成了女儿，为了让我心安，金妈妈故意瞒着我说产下的就是女儿。
煞费苦心啊！我该说什么，墨誉为了我真是把什么都想周全了，唯恐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妄图留住我身边所有美好的，只希望我能开心。
我何德何能……
他的爱自始至终比我的更浓更烈……
秀女殿选定在四月初一这一日，选中的赐一柄玉如意，往后就成了宫里的主子，没选中的赐一朵珠花，就可以各自回府待嫁了。也是这一日，皇上会将李雪梅姑娘赐给墨誉作妾，大庭广众之下，他若想拒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难得今日还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初夏火热的味道已经愈加浓烈，晒得几案烫手，我随手将支起的窗棱放下，嘱咐流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
“啊！”流云重重点头，从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方木渎，欣喜地问我，“少夫人是要送给哪家小姐啊，需要这么尊贵的头面？少夫人瞧一瞧，都是按照您的要求让珍宝阁打烙的，真是漂亮极了。”
说罢，兴致勃勃地从里面拿出一幅耳坠给我瞧，我定定瞥了一眼，的确，是很漂亮，应了她的闺名，特地用了梅花初绽的造型，珍宝阁的做工一向精细光泽，价钱不匪。
我轻轻拂过木渎里面每一件饰物，喉头不免酸涩，怏怏道，“是送给殿下妾室的，自然要郑重一些！”
“少夫人在说什么呢？”流云闻言嗖的看向我，紧迫地盯着。
话毕，外面就响起了嘈杂的说话声，伴随着如军鼓般铿锵的步伐，我听到了院子里眉儿和倩儿颤颤巍巍的请安声。
“殿下，殿下，你，你怎么了？”
“殿下，你做什么？”
紧接着，帘子被重重打起，发出噼里啪啦刺耳的敲击声，也卷入了外头沉闷的热气。
“主子。”
眉儿和倩儿还在焦灼地喊着，眸中恐惧尤盛，还妄自用身体挡住身长玉立的墨誉。
我不动声色地抬眼望过去，只瞧着墨誉满身仆仆风尘，一脸煞气，深邃黑眸寒光四射，恍若浸在冰冻之中，让人望之不寒而栗。怪不得眉儿和倩儿要千方百计拦着他，连我都好似有种错觉，下一秒他就会给我一巴掌。
我平静地敛下眉眼，“既然殿下已经回来了，那纳妾的仪式就开始吧。”
说完，我转眼看向流云，“去把那套新茶具拿过来吧。”
“新茶具，你还真是抬举她啊，啊？”他咬牙切齿地说着，亲蔑的口吻让我心中一阵剧痛。
“我说今日怎么皇上心血来潮突然赐我一位妾室，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我那贤惠的王妃给我求来的，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墨誉滔天怒意一阵阵涌来，目眦欲裂的骇人模样几乎将我淹没，我都跟着不自觉退了一步。
流云愣怔在那里，一会儿看看我，又瞅瞅墨誉，一骨碌掀帘跑了出去，再进来却糊涂地问，“哪里来的什么妾室，人呢？”
我倏地看向了墨誉，也跟着懵住了，人，人不是应该跟着一道回来了吗？绝不可能还留在宫里呀，既然赐给了墨誉，那就是靖王府的人，怎么会没跟着过来。想到此处，我也颓然走了两步，想要走过去看个究竟。
可墨誉却冲我重重哼了哼，转身离去了。
我步子顿在了那里，哑然失语。
“少夫人，您这是何苦呢，殿下如此爱重您，您怎么还想这一出呢？”流云愁眉苦脸地直跺脚，恨不得替我追出去才甘心。
我也是无精打采地坐回了软塌上，她不懂，就是因为墨誉对我太好了，我不能仗着他的宠爱如此自私啊，难道让他绝后就是真的对他好吗？如今他气我，气一气也就过去了，总好过以后怨我一辈子，这才是我真正承受不了的。
“别说了，你去打听打听怎么那姑娘没有过来呢，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吧。”我疲惫不堪地摆了摆手，心口像是划开了一个大窟窿，越陷越深。
我就独自一人趴在几案上，愁眉紧锁，静悄悄地呆着，其实什么也没有想，就是心里空的慌。
这是一年来墨誉头一次因为生气而没有回我们的院子，他宿在书房了，眉儿一打听就跑过来告诉我了。
天色一丝一丝地暗了下来，直到周遭漆黑一片，窗外朦胧的皎月渐渐渗透进来，却也照不破窗户纸，徒留一滩凉凉水渍。
流云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看我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几案上，不忍心地叹了口气，将蜡烛点上了，顿时一片通明。
我缓缓直起腰，其实我并不怎么难过，就是没什么精神，懒得点蜡烛。
“用晚膳吧？”流云小心地觑着我的脸色。
“嗯。”我点头，不悲不喜。
流云慢吞吞地将晚膳摆上了桌，一边摆一边打量我的神色。
我一记眼峰扫过去，她吐了吐舌头，忐忑地开口，“那个姑娘入府了已经，听说，殿下出了宫门压根就没管那姑娘，那姑娘是跟着家里的老妈子自己走过来的，所以晚了许久。如今，殿下派人将她安置在了宁波轩，而且，而且让人将院门都看起来了，不准任何人出入。”
啊，我大吃一惊，宁波轩是真够远的，都差不多是府上最角落的地方了，还看起来了，倒是墨誉的作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