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正屋中堂,婆母已经端然在座,一身赤色五福临门勾丝正襟宽袍,衬着赤朱檀香木高凳,绝美容颜显得肃穆凛凛,在微热的五月节气里,有些喘不过气的沉闷。
婆母身边的支妈妈亲自将两个看着软糯的垫子铺到了毯子上,我随着墨誉跪地而拜,“儿子,儿媳给母亲请安。”
“起吧。”婆母慈眉善目地向着我俩点了点头。绕是她自始至终都是笑靥款款,声音婉约,我仍是心中坠坠不安。
照例的,她赏了一封红包递给我,顺口问,“今儿个怎么来的这般早?”
“不早了,母亲清早就起了,儿媳到底是晚了。”我拘谨地立在身侧,低眉顺目地说着。
她眼神一亮,继而貌似满意地勾起了嘴角,挡不住的浓浓笑意,挥了挥手,示意我坐下说话。
“哟,郡主真是好福气,请安还带这么迟的。”我刚弯腰坐下,听闻此言,又猛的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惶恐地看向内屋的方向,就见着阮文婧闪着纯良清淡的美眸,婀娜多姿,信步而来。
一时间,我彻底楞在了那里,要知道,现下时辰真的还早,这个点儿来伺候婆母,已经是很早了,刚才不过是客套罢了,她倒好,偏偏扯着这件事发难,我不禁脸色一阵煞白,尴尬地进退不得。
“文婧,说什么胡话呢!”靖王妃清丽冶容一冷,剜眼望了过去,斥责,“没规矩,也不知道唤一声嫂嫂”
就是墨誉也是不可思议地凝起眉头,沉沉唤了一声,“文婧。”
阮文婧听了也并无恼意,美目灼若芙蕖,瞥过我,轻盈地笑了两声,“母亲,我不过是开玩笑罢了,我和郡主从前一道入学,笑闹惯了。”说罢,装作若无其事地向我袅袅走来,福身一拜,“文婧给嫂嫂问安。”
“小姑快起。”她来这一招,我自然配合,我貌似熟稔地扶她起来,亲热地掏出一对翡翠玉镯送给了她。无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是怡妃娘娘的女儿,我就会好好待她的。
这下,大家伙儿方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一起说说话。
“我呢,是年纪大了,早上也睡不活络,便每日里习惯了早起,你呢,不必这么早的,好生伺候了墨誉再过来就是。”靖王妃啜过手中清茶,凝脂雅容静静地望着我。
“是。”我本分地应着。母亲说过,靖王妃习惯了高高在上,对我是欢喜的,但前提是我是讨喜乖巧的。
这时候,底下好似一个叫翠柳的丫头进来告了一声,早膳使得了。
靖王妃点了点头,一边站起身,一边嘱咐道,“这么早,想必你们早膳还未用呢吧,那便一起用了再到祖母那里去吧。”
我连忙上前一步,扶起靖王妃,乖巧地应着,向里屋走过去。我明白,这以后就是我生活的常态。
用罢了早膳,我和墨誉又去了祖母那儿问安。祖母一向好说话,因昨儿个应酬女宾有些累着了,便只稍稍说了两句便歇息去了。墨誉呢,虽然皇上给了五天的假期,但是临时有军务要处理,也是紧着出去了。
我便回了自个儿的漱玉斋。几个丫头并着金妈妈已经在院门口翘首以盼等着了。
我莞尔一笑,“走走走,进屋再说,全杵在这儿也不嫌难看。”
大家嘻嘻哈哈地进了屋。
“小姐,靖王妃没为难你吧?”眉儿紧张地打量着我的脸色,率先开了口。
我哭笑不得地剜了她一眼,“净胡说,怎么会呢!”说着将靖王妃赏下来的红包递给了流云,嘱咐她收起来。
“那可不一定,俗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婆婆自然是要摆威风的。”眉儿龇牙咧嘴,满脸不屑。
“行了行了,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了。”金妈妈双眸凛然扫过众人,语重心长道:“你们这称呼可赶紧改一改,要唤少夫人和夫人,免得让人瞧着以为我们叶府没规矩呢。”
几个丫头互相投了眼色,吐着舌头应了。
我点了点头,黛眉渐渐收拢,搓着手中杯盏有一刻凝思,才缓缓开口:“你们是我带过来的丫头,一举一动都是我的体面,叶府的体面,的确轻慢不得。往后大家伙儿务必要勤谨做事,恭谦待人,知道吗?”
“是。”这些话我说过也不是一次两次,大家自然明白,纷纷应了。
我又思忖着看向了眉儿,千叮万嘱:“你性子活络,嘴又甜,这些日子多跟几处的丫头说话打交道,但是切记,不要乱打听,不要乱嚼舌根。来日方长么,先走走交情再说。”
“我省得的。”眉儿粉腻娇容一哂,自信满满地叨来:“今天一早,我去取早膳时,看着厨房厨娘搬菜辛苦,还帮了一把呢。”
就是了,这人与人交往,日积月累,细节最重要。
说到这里,我努了努嘴,“流云,现在你去将秋月她们唤过来吧,同在一个屋檐下,大家也认识一下。”
话毕,四个丫头自觉地收敛了笑容,挺直了背脊,窸窸窣窣地围着我站成了两排,这架势总是要有的。
很快,几个模样相娇玉秀的女子鱼贯而入,打头的是秋月,新月脸蛋,胖嘟嘟地略显孩子气,可却是这几个人物里面的大姐大。
“给少夫人请安。”四个丫头笑若嫣然,可谓身姿得体,礼仪周到,不愧是靖王府教出来的侍女。
我眼底盈盈赞许,视线一一扫过她们,正色道:“都起身吧。你们呢,都是这屋里的老人了,我们却是初来乍到,不过说到底,都是伺候殿下的,便从流云开始,介绍介绍自己吧,也是照个面儿。”
流云、眉儿、倩儿和芽儿依次禀告了自己的姓名、出身和领的差事,事无巨细,井井有条。
四个丫头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秋月,秋月倒是依旧那般宠辱不惊,上前一步,事事详尽地一一道来。
四个丫头除却秋月以外,其他都是家生子,娘老子官虽不大,但也是前院后院里得脸的,偏生秋月是采买来的,还是签了死契的,陪在墨誉身边时间最久。
我听着悠闲地啜了两口茶,貌似满意地梨涡闪现,不紧不慢道,“现下大家算是认识了,以后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了,做起事来也能互相关照,毕竟大家是一个院儿里的,和和气气的,日子才太平。”
说及此,有两个丫头顿时一脸欣喜答应,大概是看出来,我要用她们了。
“只一点。”我笑容半敛,盯着下面,星星点点的眸光带着几分威慑,正襟道,“安分守己,这句话是我对你们唯一的规矩,该做的事情尽心尽力,不该做的事情半分不沾。那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呢,大家心里也要有杆秤。”我拖着软糯的尾音,又明丽一笑,似是亲切地唠家常,“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犯了错,来告诉我,你不知道哪儿错了,要知道,以身犯险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我知道我这几句话说的有些重了,说着,朝着大家伙儿一个个溜了一遍,看的红瑞和秋瑜战战兢兢地退了一步。
“夫人教训的是。”秋月私底下安抚地盯了两人一眼,才带着大家郑重地福身聆训。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叹了一口长气,“话不多说了,我对你们也不甚了解,估摸着会拟个差事的章程,流云明儿个会跟你们好生安排一下的,今儿个就歇歇吧,明儿个开始过来伺候。”言毕,我特意冲着秋月问了一句,“秋月觉得如何呢”
她微楞,继而笑容得体道,“我们自然一切听少夫人安排的。”就这样,大伙都下去了,只剩下倩儿伺候着。
原先这屋里的四个大丫头,分别是秋月,秋瑜,红瑞和红鸾两姐妹。流云,倩儿依旧贴身伺候我,两人便不排进守夜表里面。芽儿和红瑞专门做针线功夫。虽然靖王府也有针线上的娘子,但到底是自己丫头做的衣裳贴心。秋月依旧伺候墨誉,秋瑜和红鸾便是屋里其他杂事。
傍晚时分,我一边思量着一边仔仔细细地做着章程,按照现代的习惯,列了好几张表。流云在一旁磨墨,看着我。
原本,我是临窗而坐,突然,头顶莫名投下一片阴影,我诧异抬眼,正看到墨誉立在廊下,透过窗棱望进来。
我面上不由一喜,忙搁了笔,迎了出去,“不是说要用了晚膳才能回来么?”
“事情安排妥当了,就早点回来了。”他下意识地搂我在怀,趋步往屋里走,我挣了挣,媚眼娇嗔:“屋里还有人呢。”
话音刚落,乖觉的流云放下置了一半的茶盏,就红着脸落荒而逃了。
他越发得意轻佻,小狗似的嗅到我脖窝子处亲了两口,我怕痒,扑哧一声在他怀里扭捏着,一边回转身替他更衣,纽扣解下半截,恍然想起了什么,郑重地问:“要不要我唤秋月进来伺候你更衣梳洗,你约摸习惯了她的服侍的。”
他哪里知道我的心机,正安然享受着我的服侍,不在意地摆了摆头:“哪里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你是我娘子,哪有自己懈怠将差事丢给别人,自己乐的清闲的。”
说罢,半眯着眼,虎视眈眈地瞪了我一眼,我咯咯咯笑的更欢了。
“净说胡话,我体贴你,你还有理了,你是我夫婿,你既然欢喜我的服侍,我自然开心,那从今往后,这屋子里你的贴身事情那可得都经过我的手,可好?”我狡黠地眨眼,芊芊柔夷从他高挺鼻梁间一滑而过。
他一只手嚯的握住我的指尖,腾出另一只手端起几上我的茶盏就干净了。
正说着,外头响起了秋月的声音,大概是进来服侍墨誉的,今早我是派了这差事给她的。
“进来吧。”我从墨誉怀里腾起身,理了理发髻。
她碎步轻移,入了屋,请过礼,低低道:“秋月服侍殿下更衣吧。”说罢就要栖身上前。
墨誉正襟坐在窗前,低首看着我拟的章程,貌似胡乱地摆了摆手:“不用了,有夫人在呢。”
秋月一愣,脸上不虞一闪而过,依旧柔美地笑着,“是。”说完,就捞起流云未置妥当的茶盏想要开始烹茶。
“不用了,夫人在呢,以后你便帮衬着夫人其他差事吧,不用伺候我了。”墨誉厉声说着,眼神依旧盯着我写的纸笺,抬都未抬。
我施施然走了过去,接过她手中的茶具,“那你便下去歇息吧,你的差事我会再安排的。”
这下子,她原本高洁清逸的面容瞬间裂开一道,诧异地抬眼与我对视,不过一刹那,又迅速地低下头:“是”
一个是字说的中气十足,但看得出,她很介意,可是又能如何。我上午才交代的差事,下午她就被墨誉当众驳了回去,她伺候墨誉这么长时间,总是心里会不舒服的。可是,这是我的丈夫,怎能他人染指。只肖她能想清楚,本分做事,我不会为难她的。
“这是你拟的章程?”背后,墨誉幽幽开口,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笑盈盈地回转身,“是啊,怎么,夫君可有什么见教?”
他未开口,邪肆一笑,双臂一展,又将我卷回了他怀里:“臭丫头,说话这么带刺儿,我是瞧你这格子列的倒很清楚。”
“那是,也不瞧瞧你娶得是谁家的女儿。”我故作骄矜。
“可不是,那是夫君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啊。”他呀,也故作姿态配合我凑趣。
“好了,你可用过晚膳了,我们要不要去母亲那里用膳。”
“罢了吧,平日里晚膳我也不在母亲院子里用,照旧就是了,省的麻烦。”他下巴轻轻磕在我肩上,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也好,那我每日陪母亲用午膳,晚膳我们俩院子里吃,我给你做好吃的。”我知道他是替我着想,去了母亲院子里,难免要拘束,还要受规矩,可是,我也不能得寸进尺不是。
他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我母亲这人,性子有些怪癖,约摸是父亲去世了,一个人也是孤寂,对我也是如此的,相处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担待些吧,她对你没有坏心眼儿的。”
“我知道。”我心中忡忡地回着,我是嫁给了他,更是嫁给了靖王府,靖王府的荣耀和体面我享,靖王府的责任我也要背,靖王府肮脏的我也必须接受,这我岂会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