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子里,我连忙唤来了金妈妈,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没人找过那婆子吗?可金妈妈语气十分肯定,那便无法了,也只能继续盯着了。
事关重大,这进宫是宜早不宜迟,还好我郡主的身份在,太后特赦,我可以随时入宫请安。
但我也不敢越矩,很少入宫,虽省了平日里的麻烦,但一旦入宫,多少双眼睛就盯着,太后,皇后那边总不能不走一趟,问个安,说个话。我来的急,这么七拐八绕地走一趟,可不是耽误了,少不得我又得投机取巧,我是知晓的,太后喜静,并不掬着各宫请安的日子,只初一十五略坐一坐,但皇后贤德,每日必到太后宫中请安,一日不落。所以起了个大早,趁着她请安的时辰到雍华宫里坐一坐,不就见着她了,只是不成想,居然睿王墨漓也安然在座。
不过又如何呢,时至今日,我已快要为他人妇,到底是形同陌路罢了。
“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睿王请安。”我依旧是满面容光,墩身行礼,一起一拂间皆是小女儿的娇态。
“快快快起来。”皇后娘娘最是热络殷勤,雍容高贵的姿态,却是端着浓浓的欢喜一怔不怔地看着我,嘴上忙着嘱咐秦桑过来扶我起来。反而让我很不自在。
太后却满意地点了点头,原本清淡的面色渐渐漾起柔和的光芒,向我招手,“过来吧,你这丫头,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个怎么来的这么早?”
我顺势走过去,在安嬷嬷安的小屋子上坐了,嘴上是不依不饶,“瞧太后说的,就不兴我到宫里来看看您?我想您想的都瘦了。您看,您看……”说着还把胳膊伸过去给太后瞧。
呵呵呵呵。顿时,屋子里又是一阵前仰后伏的笑声,带着压抑的喘气。
“瞧郡主这古灵精怪的脾气,真是让人欢喜,明年就该及鬓了吧,一眨眼就成大姑娘了。出落的越发标致,到底也是墨誉那孩子的福气。”皇后直晃晃地打量着我,神色闪烁,最后却定格在墨誉飘忽不定的脸上,有些许严厉。
“夫妻本为一体,那自然是彼此的福气,更是前世注定的缘分,今世互相的选择。”太后垂落的目光也是下意识地扫过墨誉,看着我便是欣慰无比的喟叹。这话说的不知有意无意,我只觉得墨誉盯着这边的漆黑的瞳孔猛的一缩,抿在唇边的茶水咳了出来。
“是,母后说的是。”皇后倒是满面敬服地应着。
气氛有些不尴不尬的奇怪,太后和皇后倒恍似不觉,淡定自若。
我知道,自我进这个屋子开始,一束紧迫的目光就始终盯着我,我一直视若无睹,现下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只好不紧不慢地抬眼,冲着墨漓展颜一笑,“三哥哥怎么了?可是茶水呛着了?”
墨漓目光本就黏在我身上,如今见我清汤似水地对他媚笑,不痛不痒,整个人都愣了,更是阴沉的厉害,低低道,“无事。”
“这么大个人,尽让人不放心,幸好如今身边有个侧妃照料着,我也稍稍放心些。”皇后掩帕重重咳了一声,还特意提起了咏莲。墨漓听罢才收回了目光。
太后便接话顺势说起了咏莲那次义举。皇后脸色才缓和不少。
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提出想去怡贵妃娘娘那里坐坐。
太后自然没意见,又忍不住打趣,“可得过来用午膳,让小厨房做些你爱吃的,可不得把肉补回来不是。”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应下了。
“皇祖母,母后,父皇那里还交待了差事,墨漓就先走了,正好和子衿妹妹一道。”我刚跨过门槛,就听到身后墨漓淡淡的请辞声。
我倒想不管不顾,故作离开,但门口几个丫头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也不好直接离开。
“三哥哥早些过去吧,免得耽误了皇上的差事。”我看着门边的他利落甩过直裰锦袍,匆忙赶过来的脚步,端着洋溢的笑容,客气地说着。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等他,脸上划过一丝纯粹的惊喜,转而又落寞下来,惨淡地勾着唇,“无事,父皇并没有给我派差事。”
额?我错愕,这,他倒是坦白的可爱。
我并没有说什么,直接迈开了步子,不论如何,做不成情人,也没有必要成为敌人不是,他对我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他似乎也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只是慢我半步悄无声息地跟着,怡贵妃本就住的偏僻,一路上也没遇着几个人。我快他便快,我慢他也慢,倒似一抹影子相随。可到底身后有个人一直跟着你,说话还好,偏偏始终静默如针,开始不觉得,走的久了,不是让人瘆得慌,不自在么。
他这是什么意思,如今在这里装深情不成,还是另有图谋,我琢磨着,便不由自主出声呛他,三哥哥一直跟着我是做甚?
可话还在喉咙口,他在身后突然幽幽地开了口。“你放心,小靖王殿下马上就要归来了,皇上已经拟旨命其速速回京。”
我一噎,责问的话便咽了下去。没想到他会告诉我这些,这是连父亲都不知道的消息。皇上已经拟旨了吗,已经确定人选了吧。他能告诉我这些,我感激他的。
可是,前音刚落,他便扭转头大步流星地反向而去。徒留我感激的话语哑在喉咙口。
也罢,就当他欠我还的债吧。我想着自顾自讪讪笑了。说来,总觉得他性子变了不少。
玉芙宫内,怡贵妃正在东进一深阁子里忙碌着,五顶橱上摆放的玩意儿正被她一件件拿下来又摆上去,湘妃色对襟云纹褙子叠起来一截,露出雪藕般玉臂,我进去时正望着她忙的鼻头都沁出了汗。
“兰姨。”我小声唤着。
她蓦然回首,风华绝代的面容一如既往盛着平静安好的笑容,“你来了,快进来吧。”她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物件儿,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将我送到小屋子上,闲散道,“左右无事,拾掇拾掇东西打发时间罢了。”
说着她踱到门帘处,冲外唤,“芍药,去热一盏五谷茶送过来给郡主尝尝。”
“不用了,兰姨。”我猛的站起身,慌忙之下差点踢翻了小凳子。
她眼中闪过诧异和凝重,自是明白了什么,冲着帘子外轻轻摆了摆手,龃龉了一番。
很快,只听得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只剩满院子的素然静谧。
“什么事儿,瞅着这么严重,刚刚还巴巴地遣了红玉过来让我等上一等。”兰姨明眸微翘,饱含戏谑,亲自替我斟了一盏茶,举止间仍是一派怡然自得。
我转着手中杯盏,犹豫地凑了过去,“兰姨,一日前,有个不认识的婆子来找我,说是要我带句话给您,什么糟心的话,我原是不肯,可她却说,我若不传这话,出了什么事儿就怕您,怕您生不如死。”说到这里,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拿眼瞧她,却只看得她瞬间面如土灰,眸中炽热熊熊,更加急了,“我也晓得,这,这多糊涂的事儿啊,我想问清楚,那婆子却是死活没一句多余的话,我思来想去……”
不论什么事情,我总要把前因由来道出来,否则如若不过是误会,她也不会怪上我多事。可我还未说完,指尖一痛,她狠狠抓住了我的手,猩红樱唇剧烈抖动着,“她,她说了什么?”
我心中不由大骇,一股冷意从头冰到脚,打起了咯噔,“她说,说,那边见着那个孩子了,总要认祖归宗才好。”
话音刚落,腾地一下子,兰姨整个人弹了起来,脸上明媚的笑容已是阴婺阵阵,再不复刚刚的娴静优雅,她紧贴在胸前的双拳互相使劲地婆娑着,开始前前后后地踱起来,似乎整个人都要承受不住了。
“兰姨?你还好吗?”我不放心地走过去轻抚她的背脊,关切地问。看来,这件事儿真的不简单,可到底是什么事儿让一个贵妃如此害怕紧张呢,我不懂。
“那个婆子呢?你可能找到她?”她完全不顾我的问话,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突兀地回头祈求地盯着我。
我整个人都是懵的,重重地点头,“是,她说有事可以找她。我知道她在哪儿。”
“好好好。帮我请她出来,越快越好,越快越好。”她显然已经乱了分寸,只晓得自顾自地呢喃又呢喃。
我的心也跟着她的情绪七上八下晃荡着,此刻听了她的一番话,顿时一个激灵,反而清醒不少,叹着气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苦口婆心,“兰姨,这见面谈何容易,也不是说见就见的,我们总要商量一个万全之策才行,是那人进宫还是您出宫呢?”
经我这么一提醒,她倒刹那间彻底愣住了,目无焦距的神光渐渐对上了我,却是满满的无措和哀伤,好似整个人都泄了气,淡淡地,“是啊,谈何容易啊!”
“不行,我一定要见到她。”转瞬她又提起了精神,斗志昂然地冷着面。主动拉起我坐下来,“我们好好商量一番,子衿,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我。”
“我自然是会帮兰姨的,兰姨放心。”我诚恳地点头,且不说我们之间的情分,她到底是墨誉的姨娘。
望着她眼底沁红的深色,似哀带恨,似悔带痛,看得出已是奔溃的边缘,可蜷缩的身体又是紧紧绷着,好似还可以释放无限的能量。真不知道到底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情,指的她这样坚定地支撑着自己。
最后,我们商定还是由她出宫去我府上比较方便,一来一入宫,多少双眼睛就紧紧盯着,瞒天过海实在太难。我与怡贵妃交情匪浅,这是全宫皆知的,她找个借口禀明皇上去叶府做客虽然有些突兀,但并不过分。即使有人怀疑什么,入了我叶府,到了我凌晗员,我不相信他人能探听到什么。兰姨到底有些顾虑,怕到时牵连到我,但她也保证,会尽她所能不让我叶府受牵连。但到底是何事情,她只说,一言难尽……
我料想过兰姨和那婆子之间藏着一个大秘密,可是我没想到事情的爆发这样突然,事情的结果这样严重,乃至多年后,我想起这一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第二日,兰姨那边就传来了消息,晌午时分就过来,我不想她竟然这样着急,紧赶慢赶地嘱咐金妈妈去请了那婆子过来,依旧安置在西阁那边。
等到传旨的太监过来,母亲才知晓宫里的怡贵妃要驾临叶府,母亲很是狐疑,这不年不节的,怡贵妃屈尊降贵过来叶府是个什么意思呢?我说不了实话,只得称谎,不知道内情。
母亲也没工夫研究这其中的深意,慌慌忙忙地领了众人到二门口候着。
软轿是直接抬到二门口的,我们早已匍匐在地恭敬相迎。
“老夫人和夫人不必拘谨,本宫堂而皇之地过来本就叨唠了,还劳累了老夫人和夫人。”兰姨下了软轿,急急走过来亲自相扶, 顾盼流眸,巧笑倩兮。
兰姨亲切和气的态度使得大家伙儿都松了一口气。
“寒舍简陋,实在匆忙,只怕唐突了贵妃娘娘。”母亲与贵妃娘娘毕竟有几面之缘,说话底气也足些,言谈间总是歉然。
兰姨轻飘飘一笑而过,对着母亲更加诚挚:“夫人过谦了,本来也是本宫不请自来,今儿个去普济庵求神,回程时倒想起过来瞧瞧郡主,也就贸贸然过来了。”
“能得贵妃娘娘驾临,自然,自然是我们叶府的福气。”祖母也是挤满笑容,因为紧张,说话便有些磕磕绊绊。
兰姨冲着祖母柔光软糯地点了点头,又朝我招了招手,对着身侧的母亲道:“你们自去忙吧,让子衿陪着本宫转转就行了,我本来也无事。”
母亲微楞,似是不放心地愁着眉,正待说什么,我自觉挽上了兰姨的胳膊,俏生生道:“母亲放心吧,我自会好好招待贵妃娘娘的。”
母亲这才作罢,毕竟我和怡贵妃交情不浅她是知道的,也怕多事反而惹了怡贵妃不喜。
游园子本就是幌子,我带着兰姨稍稍转了两步,就领着去了我凌菡苑的西阁。
屋子里就兰姨和那婆子两个人,所有宫女丫头都被遣了出去,院子里只留我、芍药和流云三人盯着,也是不敢靠近,只远远地在青石板凳子上坐了。
约摸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兰姨就出来了,我急忙走上前去,却瞧她脸色并无不虞,只是胧翠柳眉露出点点忧色,抓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今儿个谢谢你了,我该走了。”
瞧着她神色还算正常,我也是着实舒了一口气,吩咐院子外面的浮珠去通知母亲祖母,自己扶着她慢慢向二门走过去。那婆子自然不能和兰姨一道出去,所以,流云入了西阁去安抚那婆子。
待到兰姨和那王婆子都走了,我的院子恢复了从前的宁静,我才着实松快下来,总算有惊无险,瞧兰姨也并无异色,那我就放心了,神经一松弛,就容易犯困,吃罢了晚膳,早早地我就去会周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