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菲奥惊奇的看着爱兰华德迅速钻到桌子底下并利索地拉好桌布,从口袋里拿出贵宾卡朝躲在桌子下面的荒原精灵亮了亮:“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们又不是来做坏事的,这可是正当消遣。”
“正当是一回事,现在是另一回事,嘘……”
爱兰华德碰碰路菲奥的腿叫他不要说话,使劲的支起耳朵,从隔壁断断续续的听来这么几个词,是荆棘的声音:
“……菲兹……红省的公主……一起?”
安娜尤斯卡给予肯定回答,荆棘又吩咐了点什么,侍者答应着匆匆走下楼去。尽管听不完全,爱兰华德还是大体领会了他们的谈话:荆棘应该看见了楼下的菲兹和【芙蕾艾儿】,似乎有意邀请他们上来同坐。
事情越来越不妙了,她掀开桌布看了看荆棘的动向,果然,她在向菲兹和【艾儿】刚才坐的地方招手。爱兰华德退回桌底掀开路菲奥那边的桌布露出头来,一脸焦急:“听我说,路菲奥,现在咱们最好赶紧逃跑!”
假发上的发夹缠住了桌布边缘的流苏,她一边催促路菲奥,一边动来动去想要把桌布和假发分开。路菲奥身体一僵,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桌子。
“小丝路美,你要是再动下去,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的语气极其怪异,爱兰华德茫然抬头,发现暗精灵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笑容让她心里一阵发毛。随即她发现一个非常尴尬的事情——刚才她的脸几乎是贴着暗精灵的那个部位在蹭啊蹭——
两人对视了十几秒,想要保持冷静但是失败了的爱兰华德狼狈万分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拽起暗精灵跑向背对荆棘隔间的楼梯,暗精灵在她身后惬意地欣赏她通红的脖颈。
刚才那个小尴尬不过浪费了短短的时间,他们已走不掉了。菲兹拉着【芙蕾艾儿】正沿着他们前方的楼梯登上二楼,爱兰华德现在连退回原来隔间重新藏进桌下的机会也没有,从楼梯拐角的水晶装饰中,她看到荆棘走出隔间朝这边迎来。
二楼本来是个大厅,借花墙错成了若干小间,有左右两道楼梯通往一楼。在这排隔间里只有一间例外,它的花墙周围挂着半透明的帷幔,里面安详的端坐着一位女子,这一般是王室地位极高的已婚女性才会采用的方式。此刻这个挂着帷幔的房间就在路菲奥与爱兰华德身边,爱兰华德一咬牙,拽着路菲奥在荆棘看清他俩的身形之前闪进了帷幔之中。至于里面坐着的是哪位、会不会因此得罪谁,目前她根本顾不得。
一闪进帷幔,爱兰华德立刻出手如风卡住眼前人影的喉咙,路菲奥配合默契地摆开杯子设好静音结界。三人刚刚在桌前坐好,【芙蕾艾儿】和菲兹就从帷幔外走了过去,菲兹还特意看了看这个独特的隔间,模糊地看见两个女子亲昵地凑在一起,一个男子在喝茶。
“啊啊,吓死我了……”危机暂时解除,爱兰华德长出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被挟制在自己怀里的女子,她被卡得几乎晕阙过去。
“你如果不乱跑的话我就把你放开,叫是没有用的,知道吗?”
女子眨眨眼睛,爱兰华德松开手,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既没跑也没叫,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暗精灵的脸。路菲奥并不在意她的目光,悠闲的喝着茶问爱兰华德:“现在怎么办?你好像吓到这位夫人了。”
听到路菲奥开口,这名女子如梦方醒发出一声尖叫,吓得爱兰华德赶紧扭住她的胳膊将她反锁。女子挣扎着看向路菲奥,声音因为惊恐而颤抖:“拉菲亚,你……你为什么要回到王城来?”
拉菲亚是谁?爱兰华德刚想开口告诉她认错了,路菲奥眼睛一眯:“夫人,刚才你叫我什么?”
*****
最终,爱兰华德和路菲奥还是没能欣赏到三代歌铃的歌声。他们坐在芳影最雅致的一间小楼中,这里是托勒瑞斯四世的情人纱伦?阿卡那常年预定下的别院,除了她和她的侍女之外,连芳影的侍者和老板凯乐?马斯特都不允许入内。
房间里的摆设简单大方又素雅,和倾倒一国之主的佳人非常般配,主人纱伦正在镜前补妆。她的咽喉上被爱兰华德卡出一道红印,扑上厚厚一层粉、又系上和衣服同一色调的丝巾才将它遮掩住。
“你也去补一下好了,”路菲奥捏捏爱兰华德的脸颊:“眼影哭花掉一些。”
“我哪有哭!我……呃……哼,王国准第一夫人……”爱兰华德转移话题的手段越来越娴熟,她恶狠狠地戳着暗精灵的肩膀,神色和语气都十分刻薄:“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的路菲奥真是厉害的不得了,别看长得这么黑,骨子里其实是个小白脸!”
路菲奥委屈的举手投降:“哪有这种事情,我的心里只有小丝路美一个,根本不认识这位夫人呢!”
纱伦笑了笑,这笑容有些凄惨,不知是在安慰爱兰华德还是在为自己开脱:“虽然样貌和声音完全相同,但我好像真的认错了人,在我记忆中似乎中从没见过拉菲亚的笑容。”她从珠宝柜中取出一条项链递给两人,爱兰华德觉得这项链的链坠非常奇特但是熟悉。
那是一块稍带弧形的黑金,路菲奥接过链坠问爱兰华德:“我给你的指环有没有带着?”
难怪会觉得熟悉……爱兰华德拿出指环和链坠放到一起,这块黑金的材质和纹路同雅榭尔徽记戒指一模一样。路菲奥轻轻默念了什么,徽记戒指和链坠发出一种奇特的共鸣,这共鸣和在星城以赛亚验证指环时发出的共鸣差不多,只是微弱的多。
“这个链坠原本是另一枚徽记戒指的一部分,被切割后还留有附加魔法,看来不是损毁的碎片,而是那枚徽记的主人所赠。”路菲奥将链坠还给纱伦:“原来拉菲亚曾经在凯萨琳米亚逗留过。”
爱兰华德没听过这个名字,走到一边打算尝试补救脸上的妆容。她不知道路菲奥和纱伦的谈话自己在场是否合适,路菲奥看出她的意图,把她拉了回来。
“小丝路美,你不用避开。我答应过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当然也包括这些事情——我知道你好奇的。在世界上,没有第三只指环会和这徽记一模一样,这是我和我的双生兄弟分别持有的信物,不仅代表王储身份,还代表暗精灵王国。”
纱伦摩挲着链坠光滑的切面,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原来拉菲亚是暗精灵的王储,他为什么会跑到地表来……”
雅榭尔族逃亡公主露西亚出现在爱兰华德记忆里,她曾说过雅榭尔女士唯一的王子五年前因病去世,而在埃伯纳的时候,路菲奥也曾向她提起双胞胎的事情。这样看来路菲奥和露西亚之间有一人在说谎,是谁呢?
“纱伦夫人,你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见到拉菲亚是在什么时候?”路菲奥和蔼的问,纱伦想了想,回答他:“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六年前,一个月后他就离开了王城。我们之间曾有某种协议:我向他提供某些东西,作为回报之一他承诺从此不再踏足王城,这块链坠就是证物。”
如果这个拉菲亚真是王储,说谎的就是露西亚公主。现在看来路菲奥的话是真的,他若没有身份,设在王城的暗精灵商会不会给他这么直接的援助,而且纱伦也的确将他认成了别人。露西亚……她和以赛亚有多少实话?他们说谎的事情三千星辉知道吗?
“可否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根据协议,我可以一直提供拉菲亚想要的东西,可是他离开王城之后就再没和我有过任何联系。”说完这些,纱伦追加了一句:“相信他已经单方面终止了这个协议,不会再联系我了。”
暗精灵笑起来:“夫人,你放心,我不会用拉菲亚和你之间的协议来要挟什么。暗精灵在生意方面最讲究诚信,而且一向维护同胞之间的利益。”
他指了指爱兰华德:“实际上,要挟你的是她。”
“哎,你这家伙……!”爱兰华德正在回忆分析以赛亚和露西亚的言行,突然听到这句,顿时气噎。纱伦起初是她挟持的没错,后来看见路菲奥后,这位托勒瑞斯王宠爱的女子主动带他们来到这里,关于暗精灵的事情也不是她要问的。很快她就明白了路菲奥这么说的用意。
暗精灵国度内部矛盾连连,争权夺利的好戏一再上演。他们人数少、分散集中,人类王国蔓延整块大陆却不敢对暗精灵下手的原因并非因为他们拥有强大力量和比地表出色的冶炼技术,这些都可以用人海战术解决,让人顾忌的是暗精灵之间的种族凝聚力。哪怕两个家族有弑父**不共戴天的世仇,在对抗外敌的时候依旧会密切配合,在背后捅自己人一刀的事情绝对不做。大局不定不谈私仇,这点人类根本无法相比。
刚才路菲奥看似无意说出的话,全是暗精灵王国里的机密,爱兰华德作为领主和统领红省十几万军队的将领从未得到过这些消息,纱伦知道了这些机密的事情还被他放过,估计是路菲奥看在同胞兄弟拉菲亚和她订立协议的面子上。至于把主动权突然交到爱兰华德手上……
爱兰华德看向路菲奥的目光里充满探寻的意味:利用那些机密把纱伦卷入其中,他是要把这个机会转让给自己吗?
暗精灵的举动给了她肯定回答,他装作无意的拉起爱兰华德的手,将雅榭尔徽记戒指塞回她手里。荒原精灵收好徽记戒指还没说话,纱伦抢先开了口。
“这位小姐,看样子你知道我是谁,应该很清楚从我这里得不到什么……你想要的不是钱财。”她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王国准第一夫人?在人们眼中我不过是个勾引王上的下贱娼妇。王上没给过我任何名分,他爱的只是我的容貌与淡泊,只要我偏向某个势力或过问一点政事,立刻就会被他抛弃,所以也没什么人要结交我。”
乐厅方向传来阵阵欢呼声,纱伦推开了小楼的雕花窗子,窗外是看上去繁华无比的王城,装潢华丽的马车匆匆从宽敞的街道上交错驶过。她环视这一片繁华,语气里满是讥讽:
“从我嫁到王城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和来时一样贫穷、卑微,然后葬身于此。王国如何、王室如何,我只是过客,又有什么资格过问呢?”
“……走吧。”爱兰华德拉了拉路菲奥:“我们离开这里。”
“请留步!”纱伦叫住她,荒原精灵耸耸肩膀回过头:“我们要走了,你尽可以保守着你和拉菲亚的协议和秘密。作为一个暗精灵的伙伴、拥有他的徽记,我会遵循他们的原则,不对你做任何干涉。”
听到她以暗精灵身份许下承诺,纱伦恢复了以往的安雅温和,她指了指化妆台:“要不要我帮你补一下妆。”
*****
爱兰华德的衣服被她之前不符合淑女的举动压得有些皱,纱伦的衣裙她不敢换,这些专为她定做的衣服可能会被人认出来。何况她比纱伦要健壮,衣服基本穿不下。路菲奥有心陪她去买衣服,路过暗精灵商会时想起什么,决定暂时和她分手。
“我有点事要处理,你到安乐窝要间方便谈话的套间,大约傍晚我去找你。”他塞给她一张暗精灵商会的通用票据:“我比较喜欢华丽,打扮的漂亮些。”
“嘿,我干嘛要理你喜欢什么!”爱兰华德扭过头,暗精灵露齿一笑:“我都变成你的路菲奥了,你就不能照顾照顾我?”
又窘又气的爱兰华德专挑贵重衣饰店狠狠地放了一把血,深刻体会到了克瑞斯特尔这个华丽狂的愉悦心情,原来购物真的很让人飘飘然,尤其花的还不是自己的钱!她爱惜的抚摸着衣服上繁琐的蕾丝花边,光这一条裙子换算成麦大概是五万斤,五万斤麦换成装备可以全副武装起一个十人小队的轻骑兵。
再加上鞋子、披肩、领扣领巾、配套的手套和化妆包,爱兰华德仔细算了算身上现在穿着的物品价格,吓!——她身上现在穿着标准的二十人小队!
她被暗精灵商会的马车送回安乐窝,整个人还沉溺在身穿二十人小队的梦幻中,菲兹给她用来约束步伐的皮带穿在身上也不再那么别扭。早上她被暗精灵强抱出门去的事情整个安乐窝的流莺差不多都已经知道,看到她一身华服神色恍惚的归来,这些流莺既庆幸又羡慕。
扎克由着她挑了一间临花园的套间,爱兰华德心情难得愉快的躲在套间里享受了清淡的午餐。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在梦中都觉得身边到处有危险,没想到在安乐窝这个妓院她能享受到片刻的放松。和暗精灵外出的过程充满意外又惊险万分,想想之前发生的乱七八糟,爱兰华德自己捏着雅榭尔徽记戒指傻笑起来。
坏掉的那枚耳坠她还不想换下,不知不觉对伴自己度过生死危难的耳坠也有了感情。可是随着这些她又想起说谎的暗精灵公主露西亚与死灵术士以赛亚,难得的片刻放松烟消云散。侍者前来通报说丹瑟尔请她前往花园和大家闲聊,爱兰华德欣然前往,她改装来到安乐窝的本来目的就是打听以赛亚的事情。
丹瑟尔和其他几个女子看见她走来,连忙招呼她并细心的安慰。
“不要太放在心上,那群暗精灵别看长得俊俏,其实一个个都是禽兽!”
“就是,别难过了,好歹他给你买了这么漂亮华贵的衣服,还算是有收获的。”
“都哭了呢,真可怜呀……下次坚决不跟他走,我们也有自尊!”
爱兰华德十分茫然。怎么从她们这里听起来,自己像是遭受了很可怕的对待一样,难道之前来这里的暗精灵非常变态吗?她顺着这些女子的话想要进一步询问她们所知道的暗精灵,结果丹瑟尔拉着她的手,轻而易举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别提那些禽兽了,你们看丝路美的脸色多难看,咱们还是聊点别的好啦。”
拜!托!爱兰华德狂晕:姐姐您不用这么照顾我吧?
在她的引导下话题转向王公贵族们,爱兰华德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试图找机会把话题不露痕迹的扯回暗精灵身上。这些姑娘叽叽喳喳地从贵族们的着装言谈谈论到各地出产的珠宝首饰,其中还提到了爱兰华德本人。
“我们王国的这三位女领主各有千秋。艾斯雷纳斯的安娜尤斯卡别看外表柔柔弱弱,叛乱平息后回到王城的时候一点也不胆怯,从容平静得很,至于红云雷卡亚的爱兰华德嘛……”
心不在焉的爱兰华德立刻有了兴趣,不知自己在她们眼里会得到什么评价。
“我的客人形容她像出鞘的利刃一样又快又直,那位荒原精灵用眼睛瞪人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弥漫着让人胆寒的杀意,听说性子十分暴躁,唉,劣等精灵的缺点呀,幸亏我不是红省的人!”说话的流莺做出感叹,爱兰华德脸色难看极了。
“才没有那么怪异!”另一位反驳:“当红省人又怎么了?你可见过今年哪个领地跟红省一样为民众补上了收购粮食的差价?人家还是很爱民的,我就喜欢这么直爽的领主,知不知道她无视贫富差距跟洛尔方斯的三千星辉恋爱的故事?敢爱敢做又强势……虽然她抢了自己妹妹的爱人。”
爱兰华德很想做个笑脸,好歹有人在给她辩解,无奈实在笑不出来。丹瑟尔笑吟吟地出面调和并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红省领主是不错,可惜身上的军旅味儿太重,看上去不像个女子,我更欣赏荆棘女士。别的不说,仅仅那股不怒而威、亲而不卑的贵族气势,那两位可差得远了。”
“对,对!”“的确是这样!”
众流莺随声附和着,刚才为爱兰华德辩解的女子佯装生气的笑骂丹瑟尔:“还不是因为你的那位隶属荆棘女士手下,所以你才特意夸她?”
这个时间安乐窝没什么客人,于是女子们整个下午全浪费在无聊的八卦里。看到这些流莺的话题又转向男人,爱兰华德插不上嘴也没有热情,早知如此她不如待在套间里清清闲闲的等路菲奥。
她委婉的向流莺们告别,丹瑟尔神秘的叫她再稍微等一等,声称全王城最风流潇洒的男子与她有约,差不多该到了,这样的风流王子当然要和大家分享一下。爱兰华德对什么风流王子更没兴趣,流莺们偏偏不让她走,推托之间那位丹瑟尔口中的风流王子走进花园,爱兰华德眼前一阵天昏地暗。
这当然不是被那位风流王子给迷的,走进来的那家伙明明就是拉斯格特嘛!
扪心自问,她没做多少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儿,对凯萨琳女神也一直很恭敬,今天这到底是走的什么倒霉运?她低着头把自己悄悄的往树丛里面藏,拉斯格特在群莺围绕间环视一周,盯住还差几步就能藏进树丛的爱兰华德紧紧不放。
“这位妹妹,”他用一贯轻佻的语气问:“见了我怎么要走,是不是害羞?”
爱兰华德转身就跑,腿上那根约束步伐的皮带此刻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让她华丽的摔了个大跟头。拉斯格特见她摔倒连忙很绅士的上前来扶,一眼看到了她耳朵上挂着的黑曜石耳坠,他顾不得怜香惜玉,用力扳过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