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一个谜团的钥匙,是另一个谜团。
方亚静将车停到办公大楼楼前时,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下了车,她抬起头,在这栋高楼前伫立了片刻。七楼和九楼,刑侦支队和法医中心,两个楼层所有的窗户都闪耀着银白色的光,在寂静的黑幕中让人有点晕眩。
这又将是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和其他很多个夜晚一样。
董会志慢慢走到方亚静身边,轻声提醒;“亚静姐,东西都已经搬上去了。”
方亚静又看了灯光一眼,点点头,迈步走进大楼。
不过二十几米的走廊人来人往,方亚静探头朝刑侦支队大办公室看了看,没发现徐亮的身影,便又走向走廊尽头的队长办公室。站在深棕色的木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没有回应。
她又敲了两下,还是没有回应。
正转身要走时,旁边内勤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穿着制服的年轻女警王玮琪走出来说:“亚静姐,徐队去楼上开会了,他说你回来就去楼上找他。”
楼上,是刑侦支队对施南城办公室的代称。
方亚静道了声谢,扭身往电梯走去。刚走出一步,听见王玮琪在身后又怯生生叫了一声:“亚静姐……”
“怎么了?”方亚静停住脚,笑着问,“有事吗?”
王玮琪一脸局促,吞吞吐吐地说:“我看队里最近也挺忙的,如果人手不够……我,我也可以……”
方亚静茫然地皱皱眉,立刻明白了王玮琪的意思。
在警察队伍中,女警的数量明显少于男警。出于身体素质和工作强度的考虑,都倾向于将女警分配到相对清闲的情报、技术和后勤部门。王玮琪是今年刚毕业的警校大学生,视方亚静为偶像,一心想成为方亚静那样业务能力突出、能够出外勤办案的女刑警。然而,尽管在王玮琪的强烈要求下,她被分到了刑侦支队,却一直负责着后勤工作。
“琪琪,”方亚静看着王玮琪欲言又止的表情,连忙安慰道,“你现在承担着队里最重要的任务,可千万别卸担子啊!每天那么多文件文书,全靠你了,这些活没你可不行!”
“可是……”王玮琪依然苦笑着。
一时间,方亚静也再想不出什么话来试图说服她,只能收敛笑意,认认真真地说:“每项工作都是它重要的意义,我刚毕业的时候,也是在队里做了一年多的文书再去出的外勤。如果你想转外勤,就更需要把现在负责的工作做得更好,证明自己的能力。满一年以后,如果你还有这个想法,我会向队里申请,给你一个机会。”
“真的吗!”王玮琪喜出望外,开心地拉住方亚静的手臂,“亚静姐,你可别骗我!”
“当然不会骗你啦!”方亚静又连忙保证了几句,才转身上楼。
施南城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施南城、徐亮、李立、冯伟然正围坐在茶几旁,茶几桌面上摆放着三叠厚厚的案件卷宗,烟灰缸里也已经塞满烟头,大家都满脸疲惫,双眼布满血丝。一见方亚静,李立和冯伟然连忙起身,让出沙发上的一块位置。等方亚静坐下,李立到来一杯热茶给她,冯伟然才接着往下说:“孙海源的社会关系差不多已经都查清楚了,他身边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所以,我们换了个方向。”
“根据林非所说,那天傍晚她和孙海源两人先在小吃店吃饭,出门后听到袁金娇给杨大鹏烧纸时辱骂杨小丽,第二天五点多,袁金娇被杀。虽然孙海源自己说,他是早有预谋,用到期的存款单把袁金娇骗到树林里,再实施的犯罪。但还有可能他是临时起意,因为袁金娇辱骂杨小丽,才起了杀心。同样,如果孙海源不是亲自动手,那么在他和林非分开到袁金娇被杀那段时间里,他一定和凶手联系过。”
“因此,我们把调查的重点放在了那天晚上孙海源的行踪上。晚上八点多,孙海源和林非分开,先去了趟桃源村派出所。在派出所和杨大鹏的几个赌友谈了话,大概十点二十分左右回到队里,一直呆在办公室写报告。十一点多,我回办公室的时候,他还在。十二点多快一点的时候,他写完报告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睡觉,当时我还问了他一句,要不要去吃宵夜,他说累了,就想睡觉,然后就离开了办公室。但是,孙海源离开办公室后,没有睡在休息室,也没回家,我问他当晚的去向,他都不肯说。”
“为什么不肯说?他如果心里没鬼,为什么不肯说!”李立瞪大双眼,“而且,孙海源这个人,我有点想不通。我始终觉得他表现得很不正常,他冲动认罪像在演戏,口供也是漏洞百出。”
“他就是在演戏。”方亚静轻轻叹了口气,“毕竟他跟着我们查案也有段时间了,他心里清楚得很,我们手里现在还没有确凿证据。单凭口供,羁押期限到了之后,我们必须放人。如果孙海源和凶手的确联系过,也会是用可以逃避侦查的方式,想要找到线索也必然是难上加难。”
施南城和徐亮看出了大家的沮丧,对视一眼,徐亮掏出烟盒,又散了一圈烟。点燃了嘴里的香烟,他才开口说:“这案子啊,要是不难查,也就没意思了。现在是我们和凶手斗智斗勇的关键时刻,虽然详细的尸检和DNA检测结果还没出来,今天发现的尸体,是田锦荣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觉得不是可能性非常大,就应该是田锦荣。不光是田锦荣,还有那辆车,交警已经查过了,和我们原来的设想一样,就是辆改装伪造的出租车!”李立露出个疲惫的笑容,“林非这次又立了大功!”
林非。
此时此刻是徐亮最不愿意听到的名字,但他强忍住身体里汹涌澎湃的情绪,竭力若无其事地笑笑说:“我们才是警察,破案可不能靠个无关群众啊。”
无关群众。
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徐亮的意思,李立有些尴尬,方亚静连忙开口解围:“徐队总是教育我们,没有口供,我们警察也能破案,孙海源不说,我们必须查得更清楚才行。”
“是!亚静姐说得对。”冯伟然忙不迭地点头,“我们仔细梳理了孙海源的每个行动,发现了个奇怪的地方。平时一个人外出的时候,孙海源都骑着自己的电动车。那天晚上,他从桃源村派出所回来的时候,门卫和监控已经证明,也是骑着车的,但到了凌晨,他离开办公室大楼的时候,却没去取车,步行走出大门的。”
尽管可能是孙海源因身体疲惫不愿骑车,冯伟然依然没有放过这个疑点。他们调取了公安局附近各路口的监控,从孙海源离开公安局大门的一点零二分,一直到早上五点,都没有从画面中发现他的身影。
“咱们大门口的路都是大道,每个路口都有交警的摄像头,而且是第一批换成高清的,全方位,无死角,不可能孙海源路过了,拍不到人。”冯伟然肯定地说,“所以我们怀疑他出了大门,在两个摄像头之间,上了其他交通工具。凌晨,几个路口的行人和车都不多,一点零二分到早上五点,一共步行行人是五十九人,骑自行车、电动车和摩托车的一百零二人。各式汽车两百二十一辆,送货三轮车二十五辆。目前,有一辆出租车被我们列为了重点怀疑对象。孙海源很可能上了这辆车。”他边说,边从茶几上取过一个案卷文件夹,抽出几张照片,先每人分了一张。
“可这照片上看不清人,”方亚静眉头紧蹙,“怎么能确定就是这辆车?”
在监控画面上只能看到出租车司机头戴着黑色棒球帽,穿着黑色夹克,隐约看起来像个男人,后座车窗玻璃像是特别处理过,密不透光,以至于后座乘客连影子都没照到。
“因为这辆车,只有出,没有进。它在凌晨两点零三分的时候通过了宋家路西侧和湖东小学的十字路口,由东往西,但是,我们往回找,找不到它进入宋家路的记录。出租车公司给正规出租车都装了GPS定位,但是GPS记录上显示,这辆车在当天晚上一直都停在福科东路的银鸿小区。出租车司机也找到了,他说他晚上十一点回到小区,车就停在楼下,在家一直休息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才起床出车。车辆进出银鸿小区需要刷卡登记,物业门卫也证实了出租车司机的话,那辆车回来以后就没出去过。”
“挂牌黑车。”李立看着手中的出租车照片,不由坐正身体,“那不正好对上了!我们今天在林场那辆出租车上找到了翻牌器!”
翻牌器是司机私自装在车牌上的一种装置,可以安装多个不同的车牌号,只要在驾驶位进行遥控,在一两秒就能将车牌进行翻转更换,主要用来逃避交警电子眼的监控。
“是。”冯伟然点点头,将手里剩下的照片也分给大家,“所以我们根据宋家路东侧路口的监控进行了重点排查,找到了它进入宋家路的时间,是当天晚上的九点零五分,司机穿着灰色夹克,带着黑色毛线帽。车从外型上看起来是一模一样,车牌是另一个号,当然查GPS,真的那辆车也不在宋家路。”
“这车胆子挺大的啊!”李立冷笑一声,“顶着个假牌照,在咱们大门口停了好几个小时!”
突然,“砰砰砰砰”,办公室的门被敲得又急又响。“请进!”施南城话音未落,董会志就推门进来,兴奋地说,“徐队!我有重要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