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度,纬度,海拔。
写在莫其记事本的几个数字,是林非掌握的全部信息。
而杨奇的准备显然非常充分,不仅有防滑轮胎、防滑链条、登山杖、防护眼镜、帐篷、睡袋,甚至还带着氧气瓶和煤油炉炊具。
两人上了车,杨奇取下车头的导航仪,示意林非将数字输入系统,瞟一眼地图,却不再说话,伸手在车前的显示屏上点了点,很快车中响起悠扬空灵女声。
心经。
痛苦、焦虑、失落和彷徨淹没在无休无止地咏唱之中,闭上眼,掩住耳,所有的杂音都被阻挡在思想之外,林非茫然地盯着前方白色的道路。山林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影,没有鸟鸣。树枝上覆盖着薄薄的积雪,越来越往山里走,雪层越来越厚,寒意也越来越重,似乎能透过车窗沁入身体。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杨奇看一眼导航仪,轻声提醒:“再往里走,就会没有手机信号了。”
大雪封山。
与世隔绝。
林非拿出旧手机一看,果然信号时断时续,再过一个山头,信号就彻底消失了。新手机换上SIM卡,却只能接收到一格信号。
沉默的流沙填在不大不小的车内空间,只有车轮碾过积雪悉悉索索作响的杂音,苍白的光线穿过墨绿色的枝条,掉落到车窗上。又经过一段比较平缓的山坡,车走到了一个三叉路口。杨奇减缓车速,停到路边。他用手指放大导航仪屏幕上的地图,又看看车前的路,指着左侧那条只能勉强通过一辆车的小路,建议说:“是不是应该走那边……”
林非下了车,环顾四周,视线从树枝、树干和雪地依次滑过,最后定格在右侧小道正中的一块不大不小,却正好高过越野车底盘的石头上。盯着那块石头,她看了很久。杨奇也下了车,看着石头好奇地问:“怎么了?”林非径直走到两米远的树下,扒开一处略微下陷的雪堆,黑色泥地里露出个深坑。根据深坑的大小判断,似乎石头原本在树下,被人故意挪动到了小道中央,阻止车辆通行。杨奇带上手套,试着用力推推石头,欣慰地说:“还行,不是太沉。”于是两人合力将石头挪回树下。
“你要去的地方,好像并不欢迎我们。”杨奇边发动汽车边开玩笑地又说。
将后背用力顶住椅背,林非没有回应,只紧皱眉头,望向面前那条崎岖坎坷的路。
小路蜿蜿蜒蜒通向树林深处,两旁的树木更为浓密,树枝时不时噼里啪啦的划过车顶和车窗。
路的尽头是一座木屋。
“停车!”林非忽然大叫一声。
杨奇吓了一跳,本能地踩下刹车,越野车摇晃几下,停到路边。
林非一把拉开车门,跳下车,踩着脚踝深的积雪踉踉跄跄地朝木屋走去。
杨奇跟着林非下了车,快步追上来,边四处张望边低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几个朋友曾经到这来玩过。”林非简单回答,小心翼翼地接近木屋。
破败的木屋漂浮摇晃在日光之中,那些记录在记事本中的场景霎时鲜活起来,仿佛长久的寻觅都在等待着这一刻。林非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原木砌成的墙壁历尽雨雪的摧残,已经看不出木材原本的颜色,好像马上就要分崩离析,深褐色的木制大门半开半闭,宛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一步,一步,一步,林非终于登上台阶,脚下发出单调枯燥的咔咔声,然后轻轻一推,门无声地开了。死一般的静寂,空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一把靠背木椅,摆放在正中央。杨奇站到林非身边,打开手中的强光手电筒。刺眼的白光中,木椅投射出诡异的阴影,好像隐伏在黑暗中的怪物终于暴露出来,张牙舞爪。
“咦,这个地方还算干净,是不是最近有人打扫过。”说着,杨奇往前迈出一步,又退了回来,满布浮尘的木质地板上只留下浅浅的脚印。
的确是被人打扫过,而且是被仔仔细细打扫过,就像颜雪雨的那间乡间别墅一样。整间木屋没有任何血迹,也没有搏斗厮打的迹象,除了空气中残存着淡淡的消毒药水气味。
从杨奇手中接过手电筒,林非蹲到房间正中的木椅旁。木椅的侧面和背面布满了细碎的划痕,而在细碎划痕之上,还有几大片明显被刀刮去的痕迹。鼻子贴近闻闻,木椅还散发着比别处更浓重的药水气味。
一个念头在林非脑里一闪而过。
颜雪雨曾经被“正义女神”囚禁、虐待过四天,会不会就在这间木屋中,就在这把木椅上?
没有过多的解释,林非起身出了大门,又绕着木屋走了一圈。屋后的空地上西北角堆着一人高的树枝,上面覆盖着皑皑白雪。林非心中一动,上前用力拉动树枝,顿时哗啦一声,明黄色的汽车车头赫然显露出来。杨奇发出一声惊呼,连忙赶过来帮忙将其他树枝挪走,掩埋在树枝中的一辆出租车暴露在日光之下。
白雪中、日光下,黄色的车漆异常耀眼,林非被晃得有些头昏眼花,连忙摒住呼吸,足足过了一分钟才平静下来,沉声提醒:“你尽量不要接触这辆车。”
“你放心,我没碰到车。”说着,杨奇连忙后退几步,举起双手。
围着出租车,林非绕了好几圈。没有车牌,车身和车窗上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显然这辆车已经停放了一段时间。车里空空荡荡,车座上都套着深蓝色布质外罩,和市里普通出租车没有区别。副驾驶前端也装着黑色塑料架,该放置司机名牌的位置却不见踪影。后排座椅外罩上有一大片显眼的暗黑色污渍,好像是已经干涸的血迹。在前排座椅后侧外罩、车身等处还有七八处大小不一的溅落状血迹。
带上橡胶手套,林非小心翼翼打开后座的车门,一股浓重的腐臭味道迎面而来。
尸臭!
她顿时警觉起来,下意识地回头望望杨奇,只见他正隔着四五米远,紧皱着眉头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怎么了?”杨奇有些诧异地问,就要迈步。
“你别过来!”林非立刻出言制止。
杨奇连忙停住脚,又退了回去。
车内放置的物品已经被人拿走,除了座椅外罩上的血迹之外,林非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发现。尽管没有工具对车内做更详细的检查,林非却悲观地认为,以凶手谨慎的处事风格,进一步勘察也未必会有更多的收获。
可是,如果车里只有血迹,怎么会存在那么浓重的尸臭?
用手机拍下车内的照片,林非绕到车尾。
后备箱没有上锁,轻轻一抬,就打开了。
一股强烈而刺鼻的腐烂气味猛然冲进鼻腔,像一把尖刀,旋转着,深深刺进林非的大脑。刻骨铭心的刺痛在瞬间传遍全身,每个细胞、每块肌肉都在颤抖在疼痛,大脑里一片空白。
肿胀、变形、腐烂、发臭。
男性。全裸。身高一米七以上。尽管低温缓解了腐烂的速度,依然高度腐败,头发大部分脱落,全身表皮脱落,尸体成蜡样改变。双臂……双臂缺失……
林非紧盯着后备箱里的尸骸,浑身颤抖着向后退了两步,猛然撞到一个人身上。
她吓得失声尖叫,本能地扭身要跑,立刻被一双大手摁住了肩膀,杨奇的声音传过来:“是我,别害怕,怎么……”
杨奇的后半句话被吞进肚子,他怔怔地看着后备箱,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林非慢慢平静下来,她用手背擦擦额头上的冷汗,简单解释说:“他可能是警察一直在找的被害人。”
“那现在怎么办?”杨奇又探身看一眼后备箱,有些手足无措。
林非犹豫一下。“报警!”说完,她就在手机上摁下一串熟悉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