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之中,林非恍恍惚惚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身体依然僵硬的像块石头,大脑却慢慢恢复了知觉。
嘀嘀嘀,微弱而富有节奏的蜂鸣声,那是心电监护仪才能发出的声音。
她听到有个男人在说话:“她醒了吗?”
接着是一阵沉默。
那个男人又说:“方警官,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然后是方亚静的声音,嘶哑、低沉。“我没事,我陪着她就好。”
有人摩挲着林非的手掌,温暖,柔软,带着薄茧。她甚至闻到了一股牛奶润手霜的味道,是的,是方亚静正细心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为她涂抹着润手霜。
“林非,你一定要好起来。”方亚静握住林非的手喃喃地说。
努力深呼吸,像是要撕裂胸廓的肌肉般发出剧痛,缓缓抬起眼帘,将自己置身于光明之中,太刺眼,宛如夏日正午的阳光里,模糊的视线中,有张欣喜若狂的脸。
得益于方亚静的及时赶到和医院的有效抢救,林非在第二天下午终于恢复了意识。医生仔仔细细检查过一番后表示,虽然林非的神经系统没有收到明显的损伤,但身体由于药物的过量摄入和近期的营养不良,仍然需要留院观察一周,等待身体和精神状况好转后才能准许出院。
“营养不良!”满脸倦容的方亚静望着躺在特护病床上的林非,气恼地说:“你到底想要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啊!”
林非缓缓抬手挥了挥,气息微弱地问:“在我家,发现了什么?”
警方在林非喝下的那瓶酒中检测出高浓度的镇静类精神科处方药物,又在厨房的垃圾桶里找到了五个空空的药盒和铝箔包装,因此初步判断是林非自行服食过量药物而昏迷。
“还好你昏过去之前给我打了电话,医生说你服用的剂量那么大,会抑制大脑和呼吸,会死人的啊!”方亚静激动地说。
“这不可能!我根本没吃药!”林非急切地否认。
方亚静从挂在椅背上的手袋中,抽出一份检测报告递给林非。“你自己看!早上刚出的报告!”
林非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看了很久,最终默默地将检测报告递回给方亚静。报告中清清楚楚地写明,林非血液和酒瓶中的药物浓度都达到了中毒剂量。“不可能,”她失魂落魄地摇着头继续否认,“我只喝了酒,我没吃药……我一粒药都没吃!”
盯着她,欲言又止好几次的方亚静终于开口说:“你是不是忘了……”
忘了!方亚静的暗示让林非陷入短暂的沉默,但她依然坚持,“我没忘。那些药不是我买的,也不是我放到酒里的!我……”
“好了,好了。”方亚静并不想和林非争论,握上她的手,关切地又说,“你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医生刚刚不也说了吗,要你静养,特别不要想东想西,操劳过度。你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向徐默交代?为了他,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徐默。听到这个名字,林非脱口而出的言语骤然别回嗓子,默默地望着点滴吊瓶出了好一会神,她说,“亚静,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
“帮我请莫离过来。”
“你要干嘛?”
“立遗嘱!”
隔着病房门上的透明玻璃,莫离看到方亚静正陪在林非身边,她准备推门而入的动作立刻停住了。二十分钟前,方亚静通知她林非已经苏醒的消息,带来的不仅仅是惊喜,还有更多的愧疚。特别是方亚静提到了遗嘱,更让莫离的心一直沉甸甸的压在胸口。同时,方亚静的警察身份也让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和下意识的逃避。犹豫再三,她还是鼓起勇气扭开门把手,推门走进病房。
“莫律师,你好,我是方亚静。”方亚静起身热情地和莫离打着招呼,又从墙边拿过一张折叠靠背椅在病床旁支开,“请坐。”
“方警官,你好。”莫离走到病床前,拘谨地同方亚静点点头,又关切地对林非说,“感觉好点了吗?”
林非冲莫离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文件准备好了吗?”
见莫离从公文包里拿出空白文件,方亚静正要起身回避,却被林非一把抓住。“亚静,我想请你做我遗嘱的见证人。”
捏着钢笔,莫离将转入正题,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将我的财产平分成四份,”林非不加思索地回答,“一份留给徐默的父母,一份留给范子轩……”
“范子轩!”方亚静不敢置信地盯着林非,急切地打断她,“他还在坐牢啊。”
“没错,至少范子轩现在在警方的保护之下。”林非看着方亚静,微笑着回答。
林非的话让方亚静一时哽住,她不由得低下头。
林非握上她的手,又说:“一份留给方亚静。”
“我不能要!”方亚静脱口而出。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我希望你不要拒绝我。”
方亚静感受着林非手掌传来的力度,一时间居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拒绝她的心意。
“还有一份,现在就拿出来悬赏,寻找有关‘正义女神’的线索。”
莫离心中一惊,故作谨慎地问:“正义女神?”
苦笑着暗自叹了口气,方亚静将那些不违反保密规定的案件细节讲了一遍,最后依然表示警方会尽全力破案,并不需要林非拿自己的私人财产出来解决。
“我想尽快抓到凶手,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还能活多久。”
“你不要这么说。”方亚静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徐默会没事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在医院好好养病……”
“我不是病了,我是被人下了药!”林非不由得握紧拳头。
“下药!”莫离惊讶地睁大眼睛,望向方亚静。
“到目前为止,警方没有发现任何外人强行进入你家的证据。”方亚静无奈地辩驳。
“你们查过药盒吗?上面有我的指纹吗!”
方亚静一怔。鉴于林非家门锁没有被破坏,屋内也没有任何被翻动的痕迹,警方首先排除了入室偷窃抢劫的可能性。又考虑到林非最近承受的种种压力和创伤,大家几乎都在心中默认,这次林非是在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下自行服用了过量药物,因此,没有对药盒再进行进一步的检测。
林非冷笑着又说:“施南城是不是说,他告诉过我,麦子琪已经醒了,而且将会做出对我不利的证词。”
方亚静咬住嘴唇,慢慢点了点头。林非猜的不错,施南城得知她药物过量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提醒方亚静和徐亮,这可能是林非对于即将要面对的事件真相感到恐惧,而采取的极端行为。
紧紧咬住后牙槽,林非从齿缝里吐出一句话:"我不是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这四个字像一把大锤重重的敲击在莫离的心上。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她才只有六岁,但从那天起,日月陨落,黑暗永驻。
望着林非泛红的双眼、悲伤的面容,莫离不由得伸出手去,紧紧拥抱住林非。"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她在林非耳边喃喃低语,强忍住将要奔涌而出的热泪。
回忆起莫离母亲的案情,莫离的举动让方亚静很是触动。一时间,方亚静也只觉得鼻子酸酸的,说不出话来。
忽然,门口传来徐亮的声音:“南哥,你去哪......”
方亚静回头一看,徐亮正伸手半推开病房大门,却扭身看着门外。她心中一动,起身和徐亮一起追了出去。
一路追到楼梯间,只见施南城默默站立在阴暗的角落里,还没等两人开口,施南城猛然举起拳头,重重地砸向墙壁,一拳又一拳,直到力竭。
方亚静看看徐亮,得到赞同的暗示,便慢慢走到施南城身边,伸手握住他紧紧撑在墙壁的拳头。施南城的脸上是方亚静从没见过的痛苦和悔恨。尽量放软语气,她轻声问道:“南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是时候和我们说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