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从医院出来,兰卓决意要去见范哲夫妻,面对面告知范子轩的最新情况。林非和方亚静当然不好反对,只能目送兰卓上了出租车。
方亚静瞟一眼脸色暗沉的林非,小声嘀咕了一句:“还好范子轩没事,不然真不知道怎么交代……”
“你留下来陪我,我帮你抓到他。”
紧皱着眉头,林非却一直在琢磨着范子轩的这句话,一阵阵隐隐的不安涌上心头。
难道五年前真的有其他人在场?
难道那个人就是杀害萧倩倩的凶手?
他会不会再犯案?
“先回局里去吧,你先休息一下,养精蓄锐,我们再好好研究研究范子轩。看这家伙到底搞的什么鬼!”方亚静重重叹了口气,搭上林非的肩膀,两人朝医院停车场走去。
刚走出不到三步,林非就接到贺晓琳的电话。
“林非姐,没打扰你休息吧。”贺晓琳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疲惫,反而带着些许不自然的兴奋。
“没有,有什么事,你说。”林非回答。
“龚香萍的儿子白凯想见你。”
“见我?”林非怔了怔,“为什么?”
“我们回去看现场的时候,正好遇到白凯回家。他想问问龚香萍去法医门诊的事,现在人在桃源村派出所……”贺晓琳在电话那头小声和其他人说了几句,继续说,“他说去法医中心找你……”
“我刚办完事,在外面……”林非正说着,方亚静连忙对她做了个手势,林非收到示意,又对贺晓琳说,“不用他来,我现在就去桃源村派出所。”
林非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很后悔在路上只顾着对方亚静介绍白家现场和尸检情况简单,而没有要求停车买上一杯咖啡。
“徐默那一定有咖啡,让他给你泡杯浓的。”方亚静同情地说。
车一拐弯,就到了桃源村派出所的大门口。徐默正等在路边,一手拿着一个一次性纸杯,看到林非时疲惫地笑了笑,显然也是通宵未眠,然后,他将手里的纸杯递了过去。“咖啡,喝完再聊。”
“谢谢,这是我此时此刻最需要的东西。”林非接过来,一口喝干温热的咖啡,发自内心地感激。
方亚静却扁扁嘴。“显然不是特地为我准备的,我捎带着喝了,可不领情。”
没有过多的玩笑,徐默边领着两人往警务区走,边说已经掌握的调查情况:“白威鸣和龚香萍夫妻感情一般,不亲密但也没有明显矛盾,亲戚、朋友和邻居没发现两人最近发生过激烈争吵。”
“夫妻平时感情好都有可能出现杀亲案,关系一般的更难说了。”方亚静喝了口咖啡,嘟囔道。
“嗯,”徐默点点头,“我们刚刚从村口的加油站得到消息,三天前,龚香萍推着自己的女式摩托车去加过油。当时她还带着那个塑料桶,多加了一桶油,说是要外出走长途怕半路没油了。”
“龚香萍准备的汽油?”林非一愣。
“对,加油站有监控,是龚香萍。”徐默肯定地回答,“近三天龚香萍的行踪已经全部调查清楚了。龚香萍长期失眠,前天中午她从江林小学旁的私人诊所拿了一包安定。根据诊所的记录,符合她平时拿药的规律。下午下班之后,她又到白家附近的连锁药房里买了一包安定。连锁药房的售货员说,龚香萍平时经常去买些感冒药,买安定还是头一次。我们在厨房垃圾桶里,发现了那两包安定的包装袋,已经空了。厨房的水槽里还有个杯子,里面有一些没喝完的橘子汁……”
“橘子汁?”林非努力回想一下,“龚香萍胃里没发现橘子汁。”
“嗯,白威鸣说,龚香萍昨晚榨了橘子汁之后,说自己最近胃酸,不想喝,都给了他。他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有点怪,就剩了大半。橘子汁已经送到分局去检测了。”
“你们这效率真高!”方亚静忍不住表扬了一句,又皱皱眉头,“不过,安定和汽油都是龚香萍准备的……难道……”
“现在还不好说。”林非轻叹了口气,将纸杯丢进警务区后门旁的垃圾桶,又问徐默,“谁告诉白凯,龚香萍去过法医门诊的?”
“白凯自己主动提的,说龚香萍上周给他打电话,让他近期回家一趟,自己已经联系好了法医中心,两人去做亲子鉴定。”徐默刷卡打开警务区的后门,回头深深地看了林非一眼,“白凯认为,龚香萍是自杀的。”
接待室里只有薛副所长和白凯两个人,肩并肩坐在办公桌前。白凯一米七五,皮肤白皙,五官清秀,和那张全家福照片上年轻的白威鸣有七八分的相似。他紧皱着眉,红着眼圈,好似刚刚哭过,双手紧握着个一次性纸杯,仿佛那是根救命稻草。简单自我介绍之后,不等林非落座,白凯抢先问:“我妈去找过你?”
“是。”林非淡然地回答,拿出记事本。
“她找你干什么?”白凯焦急地又问。
林非等了等,反问道:“她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还让你抽时间赶紧回来?”
白凯沉默了片刻,犹豫地说:“我以为她是开玩笑的。”
“她为什么要开那种玩笑?”林非仔细端详着白凯。
眼神和林非短暂交汇之后,白凯低下头。“我觉得她想多了。”
“你上次见到你妈妈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白凯补充了一句,“三个星期之前,我星期天回的学校。”
“那个时候,她情绪怎么样?”
白凯侧过脸,“和平时一样。”
“她平时情绪怎么样?”林非继续问。
“这二十年,她每天都在担心,担心我爸什么时候会丢下一切,离开这个家。”用力抿了抿嘴唇后,白凯继续回答。望着手中空空的一次性纸杯,他又将目光重新移向林非。他的眼神里满是疑惑和愧疚,好像母亲的死是由自己亲手造成的,“如果没有我,他们就不会结婚,也不会相互折磨二十年。”
薛副所长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他们俩之间的事,和你没关系。”他肯定地重复一遍,“和你没关系。”
“这到底怎么回事?”方亚静不解地追问薛副所长。
“白威鸣、龚香萍和我是高中同学,他们俩的情况,我是了解一些的。”薛副所长叹了口气,“白威鸣从小就很有才,一直挺受注意的。龚香萍在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上了白威鸣……”
“不是喜欢,是暗恋。”白凯忽然插嘴道,“当时我爸有女朋友,叫朱小梅,两个人爱的死去活来的,还影响了高考。如果不是朱小梅有个迷信的妈妈,死活不同意他们结婚,还去我奶奶家吵架,两家人彻底闹翻了,我妈这辈子都没希望和我爸在一起。”
薛副所长面色一滞,脱口而出:“这你都知道……”
显然白凯知道的不限于此。因家人强烈反对,朱小梅和白威鸣分手后被迫投奔千里之外的哥哥,很快就在当地结婚生子。白威鸣深受打击,一蹶不振,龚香萍适时出现,填补了白威鸣感情的裂痕,并奉子成婚。然而在婚后,两人却陷入了漠不关心、最低限度的语言交流、二十年的同屋分居生活。白凯花了十分钟,讲完白威鸣和龚香萍二十年夫妻生活中的所有恩怨,又叹息着摇摇头说,“这二十年来,朱小梅是我爸心里的白月光、我妈心里的一根刺,我妈甚至在电视里看到梅花都要转台。有时候我看着他们两个互相折磨,真的无法理解。”
“你妈妈对你抱怨过你爸爸吗?”林非插嘴问道。
“在我面前,我妈的确有一些怨言。”白凯含糊地回答。然而,他的表情说明,所谓的怨言肯定不止“一些”。白凯又试图解释,“有时候,有时候她会没事找事地和我爸故意找茬,她就是想让我爸关注她,但我爸不会正面和她冲突的。所以准备说起来,两人并没有吵起来过。”
“你父母,任何一方,考虑过离婚吗?”方亚静问。
“我爸从没提过。我觉得他无所谓的。不瞒你们,我曾经劝过我妈离婚,可是她不愿意。她总说,如果不是为了我,早就带着我爸去死了,不会把他让给朱小梅。”白凯望向薛副所长,凄凉地笑了笑,笑着笑着,忽然几滴眼泪从眼眶里滑落下来,他慌忙用手背去擦拭,又低声抽泣起来。
大家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薛副所长连忙拍拍白凯的肩膀,又低声安慰他好一会。等白凯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一些,徐默又为他倒了杯温水。白凯道了声谢,将温水一饮而尽。
“你周围有人是收养的吗?”林非又问。
“收养?”白凯困惑地望着林非,“没有吧。我从小到大没听说过这种事。”
“你妈妈说要和你去做亲子鉴定的时候,你怎么回复她的?”林非又问。
白凯犹豫了,不安地扭了扭身体,显得十分紧张。
“你表示反对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反对?”
“因为不管测不测,我肯定是我妈的儿子啊。测了能让她不乱想,就测呗。”白凯回答得很坦然。
林非点点头,又问:“你妈会喝酒吗?”
“我妈不会喝酒,她酒量特别差。我爸喝酒,家里酒柜里都是他买的酒。”白凯疑惑地盯着林非,“怎么了?”
林非没有回答白凯的问题,接着问:“你知不知道,你们家谁晚上睡觉不好,要吃安眠药?”
“我妈,她一直睡的不好,几乎每天晚上都吃。”
“你爸知道你妈妈吃药的事吗?”林非的话刚出口,只觉得一只大手抚上她的后腰,轻拍两下。是徐默,他在提醒自己,不要再继续问下去。
“他……”白凯猛然闭上嘴,有些难以置信看看薛副所长,激动地反驳,“薛叔叔,你们是在怀疑我爸放火烧死了我妈?这不可能!”
“别激动,别激动。”薛副所长连忙示意白凯冷静下来,“你家遇到这件大事,你妈已经遭受到不幸,你爸还躺在医院里,现在家里能提供情况的就你一个人了。现在事情还在调查阶段,所有的可能性都要考虑到,我们多问一点,你配合我们,多掌握一些情况,才能更快的查明真相,给你妈一个交代。”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白凯沉默着,不再开口。
见白凯依然有所顾虑,薛副所长也不好再继续劝说下去,试探着又问白凯:“白凯,你想不想去看看你爸爸,他还在医院里……”
“好,我现在就去。”白凯好像忽然醒悟过来似的,连忙起身。
“我叫人送给你去医院。”薛副所长也站起身,忽然又问,“你会骑摩托车吗?”
“会。”白凯一怔,点点头。
“你爸教的?他会骑吗?”薛副所长迈步朝门口走去,用闲聊的语气顺口问。
“我妈教的。我爸根本不会骑车,家里那辆摩托车是我妈的,他碰都不碰。”白凯站住脚,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鼓起最大的勇气又说,“薛叔叔,我这么说吧。如果我爸自己想离婚,想走,他会直接摔门就走,根本不会管我和我妈的态度。就算……就算他想杀了我妈,也肯定不是因为感情纠纷,因为他对我妈,根本就没有感情。”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白凯说得没错。如果真的如白凯所言,白威鸣已经漠然忽视了龚香萍二十年,很难想象他会因为夫妻矛盾,到纵火杀人的程度。除非……徐默、林非和方亚静默默交换一轮视线,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名字。
“朱小梅。”薛副所长回到办公室,一脸严肃地说,“她上个月回来了,我们同学聚会过。”
“这也太巧了吧。”方亚静有些不敢置信,“朱小梅现在人呢?”
“看昨天的朋友圈,应该还在沧滨市。她妈去世了,她回来处理丧事,准备把房子卖了才回去,估计没那么快走。”环视三人一圈,薛副所长忧心忡忡地又说,“老白不会又和朱小梅勾搭上了,干傻事吧!”
三人只看着薛副所长,并不回答。
薛副所长叹了口气,掏出电话,“我把白凯说的情况先和李队汇报一下,朱小梅那方面也要查查。”
然而,林非心中的疑问,依然没有答案。等薛副所长挂断电话,她问:“薛所长,麻烦再查一下,白凯是在哪个医院出生的。”
“不用查,我知道,就咱们区医院,白凯和我闺女都是那生的,原来还约着一起打体检疫苗呢。” 薛副所长回答得十分肯定。
“朱小梅有特别亲的亲戚朋友在区医院工作吗?”
薛副所长吃了一惊。“朱小梅的堂妹朱霞就是我们区医院妇产科的护士!”皱皱眉,他恍然大悟,“林非,你不会怀疑朱小梅和朱霞换了龚香萍的孩子吧!”
“我是有这个想法。”林非看看徐默,他鼓励般的对林非点点头,林非继续说,“不然,无法解释龚香萍想去做亲子鉴定的行为。”
思考半刻,薛副所长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这方面的确要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