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长歌,不,我不能毁了你……”
白寒烟怔怔的看着他,一滴豆大的、滚烫的泪,顺着桃腮落在她颈窝中,段长歌伸手接下,只觉得她的泪刺得他手心热烫,心却有些疼。
白寒烟握住他的手,一个劲的摇头:“长歌,你一生忠烈,在战场厮杀浴血数十余年,这一身铮铮铁骨,不能折在我的手里,长歌,我不怕死,我真的不怕死……”
“可我怕……”段长歌轻叹一声,感受到白寒烟那不加掩饰的歉疚与担忧,轻轻地伸手拍着她的后背,目光却隐着极大的痛楚,他再一次轻叹:“寒烟,我怕……”
白寒烟身子一僵,正是面对面的距离,他的深情她这一双眼看得分明,她喃喃的低声唤着他的名字,大片大片晶莹剔透的水珠自眼中落下,她只觉着,她这一生所有的幸运都在顷刻间用了,才会在今生遇到他,彼此心心相印。
段长歌伸出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眉眼都笑的温柔,轻声安慰道:“寒烟,你放心,事情还没到那种不可挽回的地步,我只是用手中这个筹码和皇上谈判,我想圣上也会明白我的心思,更相信我的忠心,如果能留住你的命,我并不想和他兵戎相见。毕竟生灵涂炭,也不是我所乐意相见的。”
“可是长歌,如果皇上非要我的命呢?”白寒烟心中惶恐,更明白他对她的真心,倘若皇上执意要她的命,她真的害怕段长歌会步入万丈深渊……
段长歌微微一笑,眸子微沉:“那我就反了他。”
白寒烟身子一僵,她瞧见段长歌眸子涌出一股子狠戾,就如同他昨日杀死江无极时一样,让人不寒而栗。白寒烟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呆呆的看着他,她眼中映出他清隽的脸庞,还有那双幽墨森冷的目光中,在日光下如同雾里看花,她不由得抿紧嘴唇,她虽是不舍,却不能自私:“长歌,倘若史书青册之上,让后世对你诟病,说你为了一个红颜祸水的女人,而举兵造反,弑君谋逆,受万世唾骂,又不能辩白,你又该怎么办?”
段长歌轻笑出了声,好像听到了笑话,日头金光芒照在他的脸上,明灿灿的似乎是镀上了一层金光,当真是好看极了,他轻启唇,眸光却真诚的让白寒烟想要流泪:“那就让他们骂好了,反正我也不在乎,这一生,我段长歌在乎的只有你一人。”
天有不测风云,上午阳光尚且明媚,彼时却下起了细雨,白寒烟站在窗旁,将窗子微敞,任由秋风吹在她的脸上,冰冷的有些生疼,恍如冬日寒风。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白寒烟保持清醒,更能狠的下心。
她满眼凄惶,目光所及,山间树木叶子枯黄,原本就战战兢兢的伏在树枝上,而此刻秋雨敲打之下,只需微微一簇秋风,便裹入泥土之中,白寒烟低低的嗫嚅着嘴唇:“原来秋天也要走了,冬天要来了。”
段长歌午时便出去了,虽然他走时并未说什么,只对她笑的安慰着,须臾变回。可白寒烟却知晓他这一走,必定是揭竿而起,一呼百应……此番真是万劫不复了,白寒烟不敢在想下去,她抱紧双臂,莫名的感到冷,那是从心里泛出来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自己的心底慢慢地升上来,直灌到头顶,冰冰凉凉的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的身体僵硬。
此刻,朝堂之上江无极的死讯怕是传开了,永乐帝心思向来缜密诡谲,定不会轻易饶了段长歌,他想活命,护她周全,只怕,这乱臣贼子的污名是冠在他的身上了。
自古红颜多祸水,白寒烟此刻恨不能,恨不能从未与他相识,如此他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贵阳都指挥使,那个潇洒狂傲的段长歌。
”你在干什么?”门口忽然传来男人一声微怒的声音,白寒烟呆愣的循声看去,却见段长歌站在门口眼生薄怒,可他对上她的眼那一刻,眼底那抹怒气也随着眼波流转,而消散得无影无踪。
“长歌……”
段长歌站在原地,看着白寒烟落寞的眼,心里阵阵发紧,眼底透出痛惜汹涌:“寒烟,你何苦为难自己,这一切都交给我,你只要记住,这一生我都会护你周全。”
白寒烟紧抿的唇,未发一语,却见他走向她,伸出细长的手擦拭她脸上的泪痕,此刻白寒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她早已泣不成声。
长歌,今生你这一份情,这一生拼命的袒护,又让她如何回报?
长歌,你可以为了她生而死,可她又何尝不是,不是甘愿为了你生而死呢……
夜幕降临,本来秋夜风雨便易生萧萧之意,何况幽远山林,再无人声,屋中一灯如豆,映在窗纸上,摇动树影森森,莫名的让人心生凄凉,而树梢上小雨淅淅沥沥,更让人觉得觉夜寒侵骨。
而此刻,段长歌又要起身离开,门被他伸手推开,一瞬间,秋风盈满袖底,长袖摇曳,白寒烟猛然被这冷风惊醒,急忙朝着眼前的男人伸出手,扯住他绯色的宽袖。
段长歌诧异的回眸看着她,却见白寒烟对他笑得灿烂,眉眼如画,眼角却带着一滴未落的泪,那一抹笑容仿佛潋滟了天地间的所有颜色,他不由得怔住,心好像被什么揪了起来,烙铁一样,涨得心口都是灼烫,可在瞬间又随之而晃洇成苦涩,在都是无可言说的柔软和心疼。
“寒烟……”
白寒烟伸手点在自己的唇上,示意他噤声,轻声的错开他的视线,看着门外熙熙攘攘的小雨,轻笑道:“别说话,你瞧外头雨好像停了呢。”
段长歌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眸底复杂,白寒烟轻轻的在双靥勾出一抹花,随即她缓缓走向他,裙裾在秋风中翩翩起舞,猎猎而动,然后无声划过他的衣尾,让人恍惚他二人是白头偕老的夫妻。
段长歌双目如火一样落在她的身上,呼吸有些起伏,白寒烟被冷风吹的苍白的面孔却泛起一阵晕红,眼中尽是深情厚义,然后静静的道:“长歌,我愿意今夜就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
段长歌只觉一股热气在眼底纠结,他猛地起身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单薄而瑟瑟发抖的身子护在怀里,抬腿将门踢合,将这一簇冷风关在门外。
良久,他却未发一语。
白寒烟凄凄的抬眼却见他,段长歌双眉拧起川字,极力隐忍着眼中的星火,白寒烟垂目低低的道:“长歌,你是不愿意娶我吗?”
“不,我愿意,我自然是愿意娶你。”段长歌深吸几口气,烟波流转间又恢复了往日墨沉,他抚上她的脸,轻声道:“可我不能让你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我,你的心思,我懂。”
段长歌猛然将她搂进怀,胸膛传来的心跳声比任何时候都紊乱,他轻声道:“等我,寒烟,你知道我没有野心,更不屑要这江山,等我将这一切都尘埃落定,那日,便是我就光明正大的迎娶你进门之时。”
白寒烟听着他的承诺轻合上眼,泪像涓涓细流溢出眼角,这一流,似乎再也控制不住,任它如洪水泛滥。
段长歌心疼的为她擦掉眼泪,缓缓低头从袖中拿出一只光润无比的玉镯,玉的表面泛着一层微光,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烟,他默然伸手,轻执起她的手,将玉镯戴在他的腕间,她眸光低垂,雪白皓腕玲珑玉镯,仿若剔透琉璃,段长歌展颜温柔的笑开:“这是我段家家传之宝,是我母亲留给未来儿媳的,现下就当做定情物,也当做聘礼,寒烟,等我来迎娶你。”
白寒烟伸手抹掉泪痕,将手腕举到自己的眼前,又细细的看了看,双眼弯成了月牙儿,道:“真好看。”似乎想起什么,白寒烟急急的从腰间拿出一个绯色锦囊,只见是绯绸绣秋香色鸳鸯,其中一角赫然绣着白寒烟和段长歌的名字。这是她白日里一针一线缝的,她抬手将锦囊递给他,轻声道:“你既然送我这个镯子,当做回礼,我把这个锦囊送给你。”
锦囊赠君,囊中种相思,愿君平安勿相忘。
段长歌伸手接下,在掌心里握紧,上面还有她的温度,段长歌抬眼对她承诺道:“等我。”说罢一转身便推门,绯色的身影便消失在山林深处,转瞬就再也寻不到。
白寒烟追出门外,身子一顿,无力的倚在门沿上,眼中热泪盈眶,她的视线缠在他消失的方向,好久都收不回来,似乎想要再多看他一眼,多贪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她心中反反复复的安慰着自己,就算自欺欺人也好,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与他须臾就会再见了……
可是命运多舛,造化弄人,她不知道的是,只是这一别,再次相见却是在经年之后。
“寒烟,看来你当真是爱极了段长歌!”
纪挽月的声音突兀的传入耳廓里,白寒烟悚然一惊,急忙回头循声看去。却见纪挽月忽然现身在屋内,那张阴冷的眼在昏黄的烛火的摇曳中,有些阴晴不定,白寒烟没有来的感到一阵害怕,她不由得后腿了一步,低声道:
“纪挽月……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