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庆侯府到城楼门口的路,不过花了半个时辰,并不很远。但一路走去,我就好像走了整整一年。
我的头疼毛病又犯了,头痛得不行,只是急于赶路,便皱着眉头一直强撑。走走停停,不但脸色发白,两脚也开始发软,竟是连站也站不稳。
孟节见我要摔倒,连忙扶着我。
“你急着去做什么,是想去看热闹,还是看看自己幻想已久的情敌长什么样?若是这样,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免得到时自惭形秽,觉得比不上人家。”孟节两手扶着我,话虽说得难听却又满眼担忧。
看来,他真把我当朋友了。
我怔了怔,慢慢缓过神。随即又是嬉皮笑脸道:“当然不是。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自惭形秽,我哪里比不上她了。边境风沙大,水土不养人,温耳常年住在这里,怕是已经变得如同粗鲁汉子一般,再无女儿娇媚。我若与她相见,也是她该觉得难为情才是。”
孟节横眼睨着我,嘴撇了又撇。
我甚是不服,扬起下巴声明道:“不信啊!我虽未生的倾国倾城,倒也肤白貌~貌美啊,虽不算温柔体贴,也勉强称得上善解人意啊。”
孟节依旧横眼睨着我,嘴巴撇的越发夸张。
天地良心,这番话编成这样,让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不过也算不得全假,至少话的前半句我没骗人啊,我白是真的,于归可以作证,她常常骂我白的像鬼来着。
虽说是骂人的话,可也间接说明我确实肤白啊。
孟节为难道:“你,还挺自信的。”
“这叫什么话。有本钱当然自信!”我犹自逞强。
本以为孟节会如同往常一样的打击挖苦我,他却一反常态的安静。
我们并肩走着,良久不发一语,气氛甚是尴尬。
走至城楼下,他突然停下步子,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你就那么喜欢长极吗?可他心里的人,并不是你。在你来之前,长极心里就已经有小耳了。你若是去了,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出现?”
我脚下的行动一顿,头越发疼得厉害。孟节收起以往嬉笑,难得有此刻的认真模样,只是他问的问题,叫我回答不上来。如若像往常,他没个正经的打趣或是挖苦我,我反而会坦然回话。
“快走吧,去晚了就赶不上看热闹了。”
我像做贼心虚似的,以落荒而逃的架势往前赶去,妄图以这种方式逃避他的问题。
乌硕川的城楼此起彼伏,连绵如山峦。待我们赶到之时,城楼门口早已人满为患,仿佛再容不下一人。我疾步风风火火地登上楼,站在城台上,一眼便看到沐浴在朝阳里长极。
他骑在马头上,和百里颛并排着。
今日的长极,穿了一身银白色华服,修眉俊目,风采逼人。我想起了诗里那句,紫金少年郎,绕街鞍马光。
这次,我看着他,他未看向我。
地面微微震动,我抬头看向远方,瞧着众人翘首以盼的地方。
排列整齐,踏动山河而来的温家军,终于出现。那个坐在壮马上的中年男人是中庆侯温铉,他身后,身着朱红色云纹披风,足蹬白色避雪靴的少女,应该就是温耳了。
她坐在马上,三千青丝教那简约木簪随意挽起,却又不失雅致。左手按着腰间长剑,正精神奕奕策马迎着长极走来。
是了,这就该是长极心心念念的温耳……
我立在原地,再迈不开步子。
温耳原本沉着脸下马,不愠不喜,看到长极后,却立即喜笑颜开。
朝霞中,长极向她走去,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唯有温耳笑意盈盈,几步走到长极面前,继而便是爽朗大笑,齿如瓠犀,再不复之前冷漠。
我站在城楼之上,凝着城楼下的人。我此刻心里想着,这个温耳可真美啊。
离得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们重逢的喜悦却是显而易见的。
长极笑得那么明朗,我第一次见他时,他便是这样笑的。转眼快三年过去,已经好久不见他这样笑过了。
我目光稍稍移开,恰好暼到一旁的百里颛。他离着两人数步之外,脸上也是笑,只是笑得有丝苦涩。
我暗了然,他不会也喜欢温耳吧!
长极与温耳并肩而立,虽没相扶,看起来却颇为亲密。
前来迎接的众人皆是兴高采烈,只差没有敲锣打鼓放鞭炮来庆祝了。守城将士和城中百姓,无一不争先恐后地上前给中庆侯问好,看得出来,这位将军很得民心。
我想下城楼去,犹豫良久,仍旧还在驻足观望。
孟节叹了口气:“既然想下去,还在犹豫什么,大方点走下去啊。”
我没回他。
我恹恹开口:“原来,这就是温耳。本以为会是个相貌丑陋,行为粗鲁的女匹夫。今日瞧见了,这才发现原来是我自己狭隘了。”
孟节讪笑道:“你几时这般有自知之明了?”
我佯装怒道:“哼,要你管!这是我的自谦之词,并不是我真的比不过知道吗!”
孟节翻了白眼,不屑置辩。
我定定瞧着长极,他笑得那么灿烂,心底突然涌起一阵异样的情绪。。
我忽而记起,浴佛节那晚他在断桥跟我说的话,他口中那个“她”,就是温耳。他说:“我若愿意,纵使那人浑身缺陷我也认定是她,若我不愿,就是世上之完人,也不能入我的眼。”
在他眼中,温耳便是浑身缺陷也是完人。原来他如此喜欢这个人。
思及此,我长长叹息一声。
孟节往城楼下投去一瞥,道:“你这神出得够久的,啧,都没热闹看了。”
我反应过来,急忙探头往楼下看去,长极他们竟然不见踪影。
“走了啊……”我惆怅的看着城楼之下。
怎么就走了呢。
我默默收回目光,十二万分的失落。
孟节见我面色苍白,神情凄楚,难得宽慰我道:“缺缺,有些事情,其实没必要太在意,至少不要太为难自己就好。”
我嘴角抽动了下,低声反驳:“真是好笑,我有什么好为难自己的,我一向只为难别人。”
他道:“少装了,来的路上,你怕是在心里无数次构想温耳的模样,好的坏的想了不下百种吧。现在终于瞧见了,是不是顿感不如人家?”
我哑然,不知如何解释。
可能是头疼才使我心情烦躁的,绝不是他说的这样。
“不要想太多,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会是你的?”
孟节边说边打量我的脸色,语气稳如泰山。
我疑惑问道:“不是我的,怎么就会变成我的?”
孟节讪笑,却又懒得理我。
“回吧,今日可把我累坏了。”孟节施施然走在前面,背对着我招了招手。
我白目以对:“你这人真是无用,我一个女子都没喊累,你倒好,一个男子竟如此矫情。”
他大声回我:“谁规定的男子不能矫情,我偏要矫情。”
我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抬头看着天空,云卷云舒,天色湛蓝澄清,心情稍稍好转。
贺格信佛,口中常说:诸事有序,因果是定数,有便有,无便无。
其实这不是佛说的,是贺格自己顿悟出来的人生箴言。我那时还小,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他非要教给我,我起初还以为这是句诗,而且字数不多也不难,便记住了。
现在看来,确实还是挺有道理的。
这样一想,我又给自己下了一帖凝神静气的药,算了算了,既然人家有了意中人,我又何必强求呢。
……
孟节回过头,不耐烦的催促:“你能不能走快点,我早饭还没吃呢。”
我冲他嚷嚷:“少吃一顿又不会死!”
“死倒不至于,可会瘦啊!我一口一口吃出来的肉,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啧啧,这人,真是够了。
我快步上前,环抱着手,好整以暇,嬉笑着对他使了使眼色道:“既然出来了,我可不能就这样回去。我们去游游乌硕川怎样。”
“不行,我们得回去。”
“怕什么,出了事我担着。”
孟节想说些什么,可嘴一张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我转身对他笑了笑,回过头,再无犹豫大步流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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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欢快的蹦跶在乌硕川的大街上,手上的银铃叮叮当,叮叮当响个不停,
孟节随在我身后,背着手哼了一声:“你能不能走慢一点,斯文一点,像个女孩儿一点!”
我气道:“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和你走在一起,别人总把你和我认成是小夫妻,你丢了脸自然会捎带上我也丢脸。你说,这能不关我的事吗?……”
我怒不可遏,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呸,你胡说八道。你再胡说,我就杀了你。”
我捏紧拳头,恶狠狠的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他甚是乖张的扬起下巴,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我放下拳头,视线正好落在他手上。
我仿佛看到了粉红色的物件,会不会是什么好吃的。
“好啊你孟节,忒不够意思了,有吃的居然不叫我。”
他还在装糊涂:“吃的?”
“你手上拿着什么?”
“没什么,有什么也不给你!”说话间,他已匆匆把手藏在背后。
“你骗人,你手上明明握着什么东西。我都看见了。”
他赧然一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藏着什么了。”
只是一眼,我也没太看清楚,可能是吃的。
“我都看见了,你还偷偷摸摸的。”
“我能藏什么,是你看错了。”
“真的?”
“真的。”
他信誓旦旦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