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出宫苑门,就看见允康紧绷着脸在宫道上来回踱步,眉头紧锁,神色慌乱,朵步也是一脸凝重,不知所谓何事。
“允小五?”
允康闻声回头,大步流星向我走来,忧心忡忡道:“可是柏妃娘娘斥责于你?我看她出来时脸色不太好,你们都说了什么。”
我拉起她的手边走边道:“没有,她没斥责我。她留我下来,不过是想向我问点有关我们北邱的风俗人情,她好像挺感兴趣的。她问完就走了,哪有时间斥责我。”
“真的?”
“嗯。”
说话间,提醒关城门的鼓声陡然响起。都是第二道鼓声了,看来,我们须得走快些,才能在宫禁前赶到正德门登车回家。
我道:“我们耽搁得太久了,快走吧。”
允康见我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便没有追问。她一向如此,只要我说她就信,从来不管真假。
刮了那么久的冷风,我还以为会有一场大雨要下。可大雨没有,却是等来一场毛毛细雨。
我步子迈得很大,走得也最快。允康脚小,追赶起来很是费力,所以我没走几步又得停下来等她一会儿。
我走在最前面,刚到得正德宫门口,迎头就瞧见了一双璧影。我暗道不好,猛地止了步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柄颜色素雅浅淡的油纸伞,伞下一双人,是秦落雪和安康。
允康怔怔道:“突然停下来做什么,怎么不走了?”
我抬手拦了她的路,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道:“允小五,我走累了,歇一会再过去。歇一会儿——”
允康笑道:“几步路能有多累?马车就在前面,就是要歇也得到车上去歇。”
她本执意要走,但见我不动,也只好随我停下步伐。
我故意挡在她面前,遮住了她的视线,以为这下算是安全了。谁知她见盏露目带恼意死盯着前方,便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允康嘴角原本噙着的恬然笑意,倏而消散。
秦落雪为安康撑着伞,背对我们朝着他们的马车缓缓走去。淫雨霏霏,青石板铺就的路沾了水就会格外湿滑,许是怕跌倒,安康便挽上了秦落雪的手臂,动作亲昵自然,毫不拘谨。两道背影同是纤细修长,看起来顶顶相配。因为背对着,所以看不见秦落雪此刻脸上表情,只能看到侧脸抬头看他的安康,脸上始终带着笑。安康笑得那样开心,想必秦落雪也不会阴沉着一张脸。。
我站在允康左侧,定神看着她睫毛上染着的濛濛细雨。未几,她嘴角重新扬起笑意,但我察觉不出喜悦,只有微不可见的失落。允康这样,我心里也钝钝不是滋味。
她忽道:“珠玉公子,是当配倾城佳人的。幸好没落在庸脂俗粉中,没使明珠蒙了尘。”
我心下了然,默而不语。
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还不如管好自己的嘴,尽量少说话。
允康低眸凝了凝神,若有所思,似决定了什么,遂提步往前走了过去。
盏露见状欲要阻拦,我立刻抬手将她止住,侧目看了眼允康,轻声道:“让她去吧。”
有些人不是故意回避就能不见面的,若心里真不在意了,那见一面又有什么。
如果真想通了,放下了,再见亦是友人。即便不能重塑往日情分,也大可不必,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允康没走多远,到一棵海棠树下后便停了下来,看样子,她没有再往前走一步的意思。只怕,她还是没能放下。
我看着她的背影,暗沉的天色下,显得好生瘦削。
周围静寂,鸦雀无声,只有风吹树梢沙沙做响,还似淅淅落雨在耳畔飘过,以及若有若无的叹息。
秦落雪扶安康登上车的整个过程中,他一次都没有回头来看过,自然也不知道,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海棠树下,有个人正默默的凝着他。
他没回头,允康也没开口唤他。
待到秦国公府的马车隐没在视野之外,我才慢慢走到允康身边。
允康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我,莞尔一笑,语气轻快自然:“时候真的不早了,我们走吧。
我凝着她唇边的笑意,怎么看都觉得僵硬勉强。
有的人一旦错过,真的就是咫尺都不能再见。
南帝的身体日渐康复,等小皇孙办过百日宴时,就已经好了个大概。进宫请安时,离着数丈之外,我见他气色虽不如从前,但也算得矍铄,而且是能吃能睡能发火。南帝权欲一向很重,即便是病危时也没想过要立刻让百里颛继承大统,而是只让他暂代监国。如今南帝不过稍微显康态,就急着要重新掌政。
百里颛也明白南帝意思,不待提醒敲打,他便主动交回了玉玺。
没了那么重的政务在身,百里颛的时间倒是一下子充裕不少,闲暇之余还能和于归吵吵架拌拌嘴,搞个冷战什么的。
听闻最近两人又吵架了,就是听笙设赏花宴的当天夜里。具体为了什么而吵,我也不大清楚,但貌似这次两人闹得还挺严重的。于归没哭没闹,一言不发光着脚丫子就跑回了娘家,大半夜的,身后还跟着一堆呜呜轩轩的女侍。
宵禁时分,家家户户闭门正要关窗就寝,猛地就听到街上传来的声声惊呼,一个个推窗看去,见一白衣赤足,披头散发的女鬼在街上狂奔,身后还跟着一群小鬼,心中大骇,吓得不轻。后来才知,那不是女鬼,而是东宫太子妃。
寻常的夫妻吵架,因妻子气不过而离家出走也是寻常小事,根本没人会在意。可这事要是放到皇家成员来看,尤其是东宫太子妃出走,那就是是旷古的趣事。
于归此举,可谓轰动了整个建康城。太子妃因和太子吵架,能气到赤脚出走的地步,实在不多见。一时间,于归夜奔娘家,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必说的笑谈。
就算东宫颜面扫地,皇家颜面严重受损。于归也浑然不顾,心安理得的在邕王府住了下来,说什么都不回东宫,谁来劝都不管用。
邕王夫妇年过不惑才得了于归这一女,自是百般呵护,千般宠爱。虽也知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但邕王爱女如命,心疼于归不得太子厚待,怎忍让她再受委屈,就随了她去,也并不急着劝和。
于归待在邕王府五六日,百里颛竟一次也没去看过她,大概是放下脸。
于归脾气很好,轻易不会生气,即便是生气了,也不会很严重。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像这样气到赤脚夜奔,离家出走几天不回去的事,还真是不常见。足以见得。百里颛这次,究竟是做了什么过分事竟将她气成这样。
几日过去,百里颛依旧没有服软的动静,于归倒也不急,每日拽着我陪她游街看戏,赏花投壶,小日子过得十分充实。偶尔会来景王府串串门,也会去允康那儿唠唠嗑。每天笑嘻嘻,乐呵呵,像尊弥勒佛似的,一点看不出她在和谁闹矛盾。
于归很喜欢笑,很喜欢闹,很喜欢捉弄人,精灵古怪四个字,从小到大她都没甩掉,哪怕做了太子妃后,我也没在她身上看到过几分太子妃该有的端庄沉稳。
她一般不轻易哭,但也掉过几次眼泪,且都因了百里颛。以前她和百里颛吵架,吵三次才会哭一回,像是在积累泪水,等着来一次决堤似的。慢慢的,她落泪的次数更少了,从吵五次架哭一回,再到吵十次架哭一回,最后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吵得再凶,她都不湿眼眶。我想,她是看开了什么。
我有时候很羡慕于归这种乐观心态,但仔细想想,她也没什么好羡慕的,毕竟我也没多少烦心事需要用眼泪解决,最关键的事我和长极不会吵架。
长极待我一如既往的好,事事以我为先,处处让着我,将就我,我若再不满足,可真是得遭人唾弃了。所以每当于归和百里颛闹不和时,我一边忧心着于归,一边又暗自庆幸。幸好我喜欢人也喜欢我,若是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个中心酸,非言语能道。
我本就是外族,是异国他乡送来的质子,好不容易联姻成功了,若这是段没有感情的婚姻,丈夫不喜,甚至是厌恶,我又不比于归背景,不如安康貌美,不及温尔智慧,让我在这里过上一辈子两看生厌的夫妻生活,我恐怕会抑郁成疾,早早地一命呜呼。
于归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好,喜欢上了百里颛,事事顺心,唯独姻缘不顺,做了个受气的太子妃。
这半月,百里颛都在忙着筹办南帝的古稀大寿。待他忙完,时间再次空闲后,这才想起来,他的太子妃还待在娘家尚未回来。许是心中有所不忍,也因着南帝训斥了他几次,百般无奈下,他才慢吞吞上门,说要接于归回来。
百里颛板着一张脸来邕王府找于归那日,于归刚邀了我和允康前去品梅子酿。不知是碰巧在路上遇见前来寻妻的长极和平齐那家伙,还是提前就故意约好的,总之,三人来得很整齐,但他们来得真不是时候,实在是太突然些。三人进院,猛地看到此间光景时,我们倒是没被吓到,反倒是把他们给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