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妃神色自若,我看不出她到底怀着什么意图,但她对着我一个劲儿的笑,真笑得我头皮发麻。她很淡定,但她身边的甄慎却是坐不住了,颤抖着手指向我,尖声质问道:“你,你竟骂我是狗!”
我恹恹望向她,赧然一笑,摇头道:“没有啊,我没说你。你在气什么?还是说,你真觉得自己是狗,迫不及待想要承认。你不要这样想,不能因为你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把自己当做是狗,这样不好不好。”
我一壁佯装叹息,一壁忙着给允康使眼色。
允康原本还一脸凝重,现下再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甄慎明显恼羞成怒,可又不敢对我动手,便将气都撒到离她近的人身上,狠狠的掐她的贴身婢女。听见人群里笑声渐起,更是气得捶胸顿足,怒不可遏的抬手指着众人命令道:“我看谁敢笑,小心我撕烂她的嘴?”
这话果然奏效,四下顿时噤声。
朵步蹙了蹙眉,毫不掩饰她的厌恶。
我环臂抱在于胸前,冷笑道:“甄大小姐,你可真有能耐,想撕谁的嘴就撕谁的嘴。我刚才也笑了,怎么,你还想对我动手?”
甄慎瞪眼,哼道:“若将我逼急了,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便是王妃您也请当心些。”
我放下手,大步流星朝她走去,“是嘛?看来,我还真是惹不起你啊。”
等我凑近,她却怂了,抬手挡我时,就算慌得张口结舌,却还要威胁我:“你……你别过来,我叫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可见,她是真的不怕我呀。
我黯然神伤之际,柏妃倏而开口斥道:“你给我住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景王妃面前这般放肆。”
甄慎放下手,气急败坏道:“表姐,你怎能帮着外人说话。”
柏妃侧目凝着她,低斥:“不知轻重的东西,给我滚一边去。”
甄慎先是偏头不可置信的看向柏妃,错愕顷刻后,又死盯着我不放。这眼神狠的,怕是巴不得用目光杀死我。她心有不甘,咬牙切齿道:“表姐难道怕她不成,她不过是个外族女子,而你是得陛下盛宠的妃子,何须这么惧她,她见着你也得…”
“啪————”
甄慎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柏妃一巴掌挥过去打断,一个站不稳,人直接跌倒在地,匍在青石板上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来。
真看不出柏妃柔柔弱弱一人,竟还有如此掌力。
唉,想不到,我堂堂北邱公主,正儿八经的景王妃,竟在这些人面前如此没有威仪。就因我是外族女子,连一个妃子的表妹都不把我当回事。真是可悲可叹,可怜啊。我这心里,实在难受。
柏妃垂下手,怒目圆睁,喝道: “你这蠢货,真是什么蠢话都敢说。王妃身份尊贵,便是本宫也得客客气气的对待,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放肆,还不赶紧向王妃磕头认错!”
霎时噤若寒蝉,周遭静得如斯恐怖。之前百般捧着甄慎的几个妇人,此刻更是被吓得脸都青了,几人自觉的退到一边,站着一动不动,垂着眼,再不敢抬头看热闹,更不敢去搀扶她。
“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身份吗?区区尚书的之女,你就真以为自己出身高贵?你要不可一世,自寻死路,可不要把本宫带上。你我只是表亲,又不是嫡亲姐妹,少打着我的旗号去耀武扬威。若不是景王妃仁慈,不与你一般计较,你以为你还能站着和我说话?敢对王妃这般口出狂言,处死你都不为过。愣着做什么,你还不赶紧跪下来求王妃恕罪。”
甄慎捂着那张肿的像猪头似的脸缓缓站起来,紧紧抿着嘴,满眼含泪的站到我面前,扑通跪下,不情不愿道:“是甄慎不知礼数,冲撞了王妃。还望王妃不要与我一般见识,望王妃恕罪。”
我睨一眼地上的甄慎,又回头看看允康。
柏妃敛起怒容,堆笑道:“景王妃,还请看在本宫面上,饶她这一次吧。”
我本就没打算要深纠什么,不过是气不过她刚才说允康的那些话,现如今都想给台阶下,我还能再为难彼此不成。
我清了清嗓子,摆手示意:“算了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甄姑娘请起吧。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请管好自己的舌头,大放厥词之前先斟酌斟酌,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免得祸从口出,惹火烧身。”
“谨遵王妃教诲,甄慎日后再不敢了。”
我将目光从她身上敛回,再度望向柏妃。
柏妃对我灿然笑笑,随即又淡淡吩咐旁人道:“本宫还有事要与王妃细谈,无关的闲人都先退下吧。”
顿了顿,又望向甄慎冷冷道:“你也赶紧滚,省得碍人眼。”
甄慎脸色依旧铁青,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僵硬的福了福身,随即领着她那群跟班讪讪而去。
允康和朵步依旧在我身后不走,柏妃会意一笑,杏目微微眯起,柔声细语道:“景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话落,也不管我是否答应了,自己就先行走进左侧的宫苑。
允康拽着我的衣袖,皱眉摇头道:“缺缺,天色已晚,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我笑笑,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宽慰,又对朵步点点头:“放心吧,她不会对我怎样。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稍稍迟疑后,我还是决定跟上去听听柏妃要说什么。
——
苑内尽是落地的烂柿子,柏妃选了一处还算落得下脚的空地等着我,风吹起她的水蓝色薄衫,猎猎而动。
我朝她慢慢走近,轻声问道:“不知娘娘留我下来,究竟所为何事。”
她没有立刻回我,而是四处张望,像在提防着什么。确认无第三人在场后,她才不紧不慢的道:“王妃一定很好奇,为何进宫时传话内侍反复强调要您务必进宫,还说是贵妃的之意。可来了,又不见贵妃寻你问话,你心里定然疑惑吧。”
我诧异出声: “你怎么知道?”
柏妃悠悠开口:“因为,这不是贵妃的意思,而是本宫的意思。是本宫叮嘱了传话内侍,点名务必要你进宫赴宴。”
既然是听笙邀约,不用柏妃多此一举,我也是会来的。真不知,她意欲何为。
她见我茫然不解,又道:“是本宫怕中途有什么意外,或者王妃会借故不肯进宫,那本宫便没法问想问的话了。所以,这才多此一举。”
她会读心术不成,竟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
我道:“那柏妃娘娘是想要问我什么?”
柏妃默了默,兀地开口问道:“缺缺,你是北邱人,又是北邱宗室之女。那你可知,你们北邱有种秘术叫虫祟?”
我再次被惊住,慌问道:“你怎么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柏妃阴着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沉吟道:“看来,是真的有这种秘术。”
我诚然答复:“北邱确实有秘术虫祟的传说,不过,这也只是传说。虫祟在北邱话里的意思是为“食皮的邪物“。就是使用巫蛊之术进行易容。”
柏妃急急又道:“那又是如何易容?”
我本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但柏妃不住的央求,我又只好再道:“这种易容术,不是一般的换脸,只简单做张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就行的,而是真真实实需要的换一张新的人脸。使用虫祟秘术,这过程痛苦且血腥。施行时,在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将投喂特制药石养大的蛊虫放在要换脸人的脸上去吸血,当蛊虫把人脸上的血吸到般干,脸皮开始发皱时,就生生将两个活人的脸皮取下来,然后及时的交换上。”
如果换脸成功了,那么这两个人,以后就能顶着对方的脸而活。
虫祟之说,始出现于北邱开国后第二位皇帝琇宗时期,是由琇宗拓拔御的宠妃连细弄出来的一种易容秘术。连细容貌昳丽,堪称绝色,拓拔御初见之时便惊为天人,将她纳入后宫万般宠爱。可当美人迟暮,连细皮囊不佳后,拓拔御又重寻了新欢泽姒,将连细弃如敝履。连细为了自己能永得盛宠,就花重金聘请北邱的秘士巫师,用尽各种手断要恢复自己当年花容月貌,说白了,就是想要返老还童。可惜,她失败了。不过就算连细恢复了当年模样,拓拔御依旧不会回心转意。后来,连细心一狠,干脆就让巫士将她和泽姒对换了脸。
令人咂舌的是,这么异想天开,不可思议的事,还真让连细做到了。
连细取走了泽姒的脸后,便让她顶着自己的脸葬身于火海,伪造成自己已经死去的假象。连细从此戴着泽姒的脸,以她的身份活着。
相安无事过了十年后,连细的脸就出现了异常,开始出现红斑,然后是溃烂,甚至是逐渐萎缩。到最后,那张脸越来越恐怖,皱得像纸一样,宫里的人都把她当做是妖怪。连细受不了打击,从此变得疯疯癫癫,再次被拓拔御厌恶,丢进了冷宫。连细进了冷宫没几日就暴毙而亡,死前留下血书,将她换脸的秘密全盘托出,由当初服侍她的婢女呈给了拓拔御,并也得到了当初帮连细换脸巫士的证实。拓拔御不信,当即杀了婢女,怒斥巫士妖言惑众,又意欲杀之。可临刑前,却又改变主意,令巫士为他重现换脸之术,若真有此事,便饶他一命。
巫士领命,果然用此方法将两个女囚换了脸。拓拔御大惊,跌坐在地,感叹连细多情癫狂,泽姒无辜早殒。
最后,这巫士还是被拓拔御处死,而虫祟秘术也被下令严封,永世不得使用。
虫祟之术诡异阴暗且玄乎,没有亲眼目睹,所以我从来都是不信的。这种易容秘术,只流传于我们北邱皇室,连北邱民间都不盛传,算是一种宫中禁术。柏妃作为南瞻人,她是如何得知的。
但看她此刻神情,她应该是早有了解的。她到底要问我什么?真的只是想向我确认一下,北邱是否有虫祟秘术这么简单。还有,她为何要问,莫不是她也想效仿连细,去换张得宠的脸?
“柏妃娘娘——你问我这个是……”
我的狐疑凝着她,不等开口问清,她便仓皇遁走了。
冷风愈盛,枯叶败絮飘洒纷飞,我裹了裹衣服,心里止不住的冒起寒意。
这两表亲姐妹,都是奇怪的人,神经叨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