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后门隔一条路的槐树下靠着一个人，夜里的春风还是有些寒气，那个人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晓得冷还是被冻僵了。
小白身上有莫远山做的结界，普通人伤害不了她，便蹦到那人跟前一探究竟。
是个男子，指头上圈着个金手镯，手被风吹得红彤彤的也不知道动一下，双眼直愣愣地望着最左边的屋子。那是新娘的闺阁，小白听见里面有试穿嫁衣的讨论声，长辈嘱咐明日流程的声音，和偶尔女子低低的应答声。
这该不会是趁着办喜事人混乱来偷东西的吧？不像啊，偷东西得眼观八方耳听四路啊，这呆呆地望着新娘的闺房干什么？新娘的屋子是最受关注的，他一男子进都进不去，怎么可能得手？
不会是明天来抢婚的吧？男子与新娘青梅竹马，私定终身，无奈男子家穷，新娘家要把她嫁给富贵人家的老头子当妾室，新娘拗不过家人，只能假意答应，等明日成婚时家人放松警惕和情郎私奔。
那个金镯子是他们的定情之物，男子带着它就觉得新娘陪在自己身边一样?小白脑补的折子戏换了几个版本，被男子打断。
男子离开靠着的大树，向门旁走去，腿站太久僵住了，乍一动差点跌倒。一手按着大腿，一手拎着金手镯，男子向门里出来的人走去。
那人向旁边的茅房走去，错开门里的灯火，小白瞧见是个胖胖的姑娘，梳着的两条辫子标志是个未婚人，肤色偏黑，走路时脸颊的肉轻轻颤着，配上水灵灵的大眼睛，很可爱，是个有福相的人。
“阿容.....”男子开口，风不大，却吹得男子声音有些颤抖。
姑娘愣神，反应过来，冲男子扬了扬嘴角，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继续往前走。
“阿容，”男子再次开口，如鲠在喉，说了两个字就出不了声，嘴唇不停颤抖，喉结随着唾液的吞咽滑动。
阿容这次没有停下，径直从男子身边走了过去。
男子像被钉在原地，眼见姑娘一脚迈进大门，想跟上去，两条腿似有千斤重，脚掌刚离地又收回来，喏喏地说：“镯子，你，你喜欢的，我给你买来了。”
他缓慢地张开手，细细的金镯子在灯火下光泽有些暗淡，没有雕花刻凤，只是普通的样式。
声音很小，小白觉得姑娘那个距离估计听不见，却不想阿容顿了顿身形，将另一只脚收进门里，转身对着男子道谢：“不必了，心意我领了，谢谢你，首饰这种私人物品我相公会买给我的。”
阿容话语诚恳，仿佛真的在道谢，一句话让男子再无开口的勇气。
百口街不远处是闻春河，别的地方还是冬日样子，河边已经有野菜在落叶下冒尖，柳芽也开始抽条，旧的柳叶被风送过来，在男子脚边打旋，身在早春，却有晚秋的凄凉感。
男子似是觉得灯火照的难受，跌跌撞撞向河边走去，中途被自己绊倒，费了好久才爬起来。今晚繁星满空，点点星光落在黑色的夜空比中午吃的烧饼上的芝麻还密，河面一片漆黑，只听得见哗哗的流水声。
男子靠着一颗柳树坐下，双手抱紧自己，似是有些害怕，身子努力向树身挤，仿佛钻进树里才能安全。小白见他身子发抖，发病一般，赶忙蹦到他身边，考虑要不要回去找人帮忙。
风吹得小白毛发乱成一团，也将男子的眼泪吹落到小白身上。眼泪滚烫，不像他的身子般冰冷。
男子坐了一夜，一直发抖，一直流泪，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哭，只是将金镯子紧紧按到胸口，稀世珍宝一样，好像那是他唯一活着的证明。
卯时，院子里的人起身，烧水煮饭，洒扫院子，催促新娘快些梳洗，忙碌的声音打破了平静的夜，也打破男子情绪的堤坝，他失声痛哭。
“阿容，阿容，对不起，阿容，是我不对，我，我，我以为你会一直等我的，你说过要嫁给我，怎么就不要我了呢？我错了，我，我不是不想娶你，只是觉得给不了你更好的将来，怕耽误你。阿容！”
“阿容，你喜欢的镯子我买回来了，你觉得不好，没关系，我们一起去挑，你喜欢什么买什么，阿容，阿容，不要这样，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办。”
“没什么比你重要，阿容，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们一起去周游列国，你想看日出，我，我带你去，阿容，不要离开我。”
“阿容，阿容......”
男子语无伦次，声音惊慌，像幼兽独自面对一群捕猎者般惊慌。不会再有人和他并肩作战，他的战友已经丢下了他，又或许，是他弄丢了自己的战友。镯子被捏得变了形。
太阳升起来，迎亲的队伍到了。新郎胸口绑着绸缎叠成的红花，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将新娘抱上驴车。
新郎个子不高，粗壮的手臂青筋暴起，是个干农活的好手。他有些羞涩，又故作大方地和邻里打招呼，应和着大家祝福的话语，在媒婆夸张的引导下拜别女方父母。
新娘是昨晚见到的阿容，从兔子的角度看上去，盖头下她面容平静，不悲伤，也不喜悦，好像这只是命运的必经之路，朝前走就行。
小白胸口有些堵。
这个叫阿容的女子和树下痛哭的男子肯定有一段很深的过往，用人间的话就是有情。话本子里男女最后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虽然好事多磨，会经历波折，结局却是好的。哪怕是悲剧，生死相隔，一方也会孤独终老，生不同穴死同眠。
小白不明白，两个人，若是无情，何必故作疏离，何必痛哭？若有情，明明双方都在，为何又放对方离开？
这是小白第一次看见人间的情，没有书里的荡气回肠，生死相许，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力感，像刺戳进肉里，一动就疼，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刺越钻越深，只能期待时间将痛苦抹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