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承韬有些疑惑:“秦叔意思是,我还是可以与您一搏的?”
秦枫似乎没有注意听叶承韬的话,只是在想心事:叶子既已接手棹隐烟波,该是从那人手里,完全凭本事得来的——那人从不会藏私,更不喜投机取巧,对自己要求苛刻,对属下同等待之!
他从未见过比那人更较真的人了,可是对方的一句话却问的自己哑口无言——“我若心软手慢,他日,教训换来的就是他们的性命,江湖从来腥风血雨,若非每次都竭尽全力,一旦敌逢对手,他们就只能死,甚至,只能等死。不是吗?”
是啊!刀剑无眼,若是不对自己严格要求,付出的就是自己的生命!而一个人没了性命,就什么都没了!
秦枫突然好奇地问:“叶子,你可曾见过你舅舅,梅君鹤?可曾同他过过招?”
叶承韬点头:“秦叔,你既知晓我乃棹隐烟波新任主人,便应清楚我与舅舅早就交过手了。”
秦枫轻啜一口凉酒,似乎是太冷,眉峰微蹙:“结果如何呢?”
叶承韬直接干了那杯酒:“怎么说呢,算是险胜吧。”
秦枫捏着酒杯,笑容微滞,心里有些无奈:君鹤,看来你的确有所隐瞒呐!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就此离开了江湖,不见踪影呢?君鹤,你虽已远离江湖纷争,江湖却依旧有着你走过的痕迹……
莫名的,他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险胜么……”
叶承韬见秦枫沉默下来,不明所以:“秦叔,你方才是何意?”
秦枫瞥他一眼,没有再提梅君鹤的名字,笑容沉静而悠远:“叶子,你可知,如今武林中能在我手下过两百招的人,除了凌风谷主,也就是你舅母许闹,就剩下你父亲了,而你是第三个。更重要的是,你还如此年轻,便有此等功力。看来那次经脉尽断,倒是给了你契机,让你得以窥破天机,武学更上一层楼。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他没有说,梅君鹤的身手远不止此,想来是发生了意外,才丧失了一些功力,只是可惜了,没人知道……
叶承韬知道,父亲曾与秦枫一起抗击狄族高手,只因二人不曾见过面,意外交手,竟打成了三百招平!可谓不打不相识!至于舅母,此生只败过一次,便是吴县秦枫!秦枫当年为救贺家,伤了肺腑已有数年,但武林第二的位子从未有任何变化。
此间,亦有人找过秦枫比试,即便秦枫重伤难愈,依旧未尝败绩。
加上秦枫能掐会算,江湖上便称之为“白衣天下”,以及“卦里乾坤”。只是,秦枫带着秦楼从不插手朝堂之事,却为何要做公主的师父呢?他想不明白。
秦枫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只为天下平民!苍生的福祉是靠皇帝谋得的,但是仍然需要各种人才的支撑,不是么?”
秦枫接下来的话,说得风轻云淡,却气势如虹,有些压抑:“我从不效忠任何人,与沈戎之间,不过是一个约定罢了。”
叶承韬有些费解地眨了眨眼,一脸迷茫地瞅着他。
秦枫搁下酒樽,不可否认,浥朝推翻荣朝荒政以来,从浥太祖沈鹏开始,再到如今的浥高祖沈戎,每一个都是贤明的君主,体恤百姓,勤政爱民,是故天子剑湛卢才会陪伴在侧吧?他见过湛卢,那柄通体浑黑的长剑,握在沈戎手中,沉默而安详。每把兵器都是有灵性的,三十年来,浥朝的确渐渐安稳。
他像是回忆起什么:“哦,对了。叶子,我欲请你帮个忙。”
叶承韬虽惊奇,却很淡定:“请讲。”
秦枫很是审慎,轻声道:“叶子,蓦丫头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巴郡阆县有一位老阿婆,曾与蓦丫头相处过些时日,蓦丫头最近念得紧,我正在考虑让谁去带话。旁的人我不放心,你如此喜欢她,便替她去看看吧?”
他看得出,叶承韬能获得新生全因心在蓦丫头,所以,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他又补充道:“叶子,蓦丫头的事不能叫别人知晓,否则对她不利。你终归是她未来的夫君,不算外人。我知你倾心于她,你看……”
叶承韬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为她做一切她想做的,您吩咐便是。”
秦枫笑了,拿出一千吊钱与许多碎银:“你见到老人后只说是蓦丫头送给她的,因放心不下又走不开,故托你相看,请老人家务必保重身体,待蓦丫头回去看她。如若她问起蓦丫头,你可以说一些蓦丫头如今的状况,老人家必定会异常欢喜。”
叶承韬不大明白,但既然秦枫说了,老人家与公主相处过一些时日,那便是真的,秦枫托人办事,从不说假话糊弄人,这是众所周知的。只不过,叶承韬没想到的是,秦枫口中的一些时日竟会是八年之久?若非后来他在阿蓦生病时守候在旁,这些年来始终如一的疑惑问题,恐怕真是得不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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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一个贵为公主,自小生养于青都皇宫,不过十岁,却在一个春日遗失民间,怎么可能在老阿婆口中与之相处八年?
其实他想过去查询,但是她更希望是她能亲口告诉自己,所以他这般来回巴郡与青都间,已有两三年了,只因为阿蓦看重那位老阿婆。
再者,他渐渐与那位老人家产生了祖孙情,当做自己的祖母一般对待。老阿婆的头七,他去了,百日,亦去过。周年,两周年,他都来了巴郡。是以,这三周年的忌辰,同样不能错过!
阿蓦,真的不必再难过了。如此,亦算是我替你尽了孝心了……
叶承韬疼惜地捋过她的发丝,却对上那双惺忪的睡眼,有些微的迷惘。
“叶子,我梦到阿婆了。”她的脸上全是惊喜,“阿婆说,她很好,要我跟你早日成婚。只不过,后来说的话我不太明白……”
叶承韬看着她费解的神情,不由得问:“什么话?”
第五蓦皱起小脸:“阿婆说,以后很苦,但只要感情在,就不苦;还说要我在朝廷多加小心,多帮助哥哥。奇怪,阿婆如何得知,我在朝堂上,又怎么晓得太子殿下的事情呢?”
叶承韬揉了揉她的发顶,斟酌片刻道:“阿蓦,是我去看她老人家的时候说漏嘴了,因为那时候秦叔并未告诉我你们的关系,或许是怕我太过耿直,会告诉父亲,但是后来父亲跟我说陛下亲口承认过,你的身世,甚至给太子殿下耳提命面了一番,务必待你如亲兄妹,不过,很可惜,这么多年了太子还是不喜欢你,依然认为是你替代了公主,根本忽略了你才是代人受过,提起来这事,我就气不过!”
第五蓦爬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所以,上次你在狩猎场上一直在跟太子殿下争猎物,而且每次还非要将他的囊中之物一箭射杀,仗着自己的功夫好,抢先把兽耳割下来邀功,弄得他在皇帝陛下下了他的面子,好一通数落?”
叶承韬握拳咳了咳,眼神闪躲,故作不明所以状:“你这是何意,我行的端做的正,哪里有意找太子的不痛快!”
第五蓦窃笑,眼前的人什么都好,足智多谋,可偏就是在她面前如此笨拙,想演出好戏都做不到,憨憨的傻傻的,招人稀罕:“好啦,我跟太子从未谋面,那次参加秋猎还是跟着你才能进去,远远的只看到衣服颜色,这次回京只怕要正式会见了。”
叶承韬搂着她,双手微微一颤:“阿蓦,你决定要入京了?”
第五蓦扬起脸笑了,眼里没能藏住的失落和无奈:“叶子,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太平六年大战之后我见过几次许姨,与最初见她的时候缺了一分生机和柔情,只剩冷漠与麻木……还有师父,师娘也是死在那年冬天,纵使他们满身伤痕仍然深爱着大浥,我又有什么不能付出的呢?”
叶承韬只紧紧地抱着她,沉默良久才说了句:“我会竭尽全力地保护你,尽可能不让你受伤。”
许闹如果听到一定会立刻骂个狗血淋头——年轻人,不要乱立flag!可惜,许闹听不到,也没办法呸呸呸唾几口唾沫来消灾解难。
数日后,叶承韬带着第五蓦离开阆县,北上青都途径一座古镇,名曰“华阳”。
叶承韬亲自端着宫里宗正寺送来的一套华服走进来,在屋外等她换好衣服,门打开的瞬间,眼前一亮——
只见一袭霁色齐胸八破裙,苏绣朵朵带雨梨花,外披一层青色底的蜀锦制成的广袖披风,背部一只金色青鸾振翅欲飞,雾鬓云鬟两侧点缀两支羊脂玉步摇,脑后披散的秀发以一条紫色发带束紧,避免今日的疾风吹乱了青丝。
两弯秋波眉微拢,眉心莲花花钿鲜艳欲滴,大眼澄澈地望着前方,樱唇轻启:“叶子,走吧。”
他的阿蓦极少戴发饰,更不曾沾染一点脂粉,如今多了些颜色更吸引人了,情不自禁道:“阿蓦,我想跟圣上求旨娶你过门了,就是不知圣上舍不舍得现在就将你嫁过来。”
第五蓦白他一眼,直接转身走人:“那你去问问,他要是敢今年就让我嫁给你,我就敢撂挑子!”
叶承韬悻悻地尾随其后:“你就这般不愿意?”
第五蓦提着裙摆踩着马凳上车,坐在车内靠着车壁,眸子近乎带着恳求:“叶子,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介入朝堂,你……”
叶承韬揽住她:“别说了,我等你就是了,等你愿意,等你主动。”
第五蓦偷偷舒了一口气,她肯入京,其实就已经准备好接纳公主这个身份,可是对叶承韬,她总觉得愧疚——她身体受损,很难有孕,偌大一个凉王府,总不能连继承人都没有啊!当年的自己太傻,一心以为只是少女,当不会那么狠心,险些搭上性命。她必须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叶承韬说清楚,如若那时他还愿娶,她再嫁不迟。
……
二人从华阳镇的闹市向北徒步行至一片山林,遥遥听得一阵打骂声,随之而来的是年轻女子的痛哭和惨叫。
第五蓦从篱笆院墙望去,一个年轻女子被一名老妇用竹条抽着,口口声声斥责女子被买回来以后只生了一个女儿,每天却山珍海味。
女子一面跟老妇对骂,一面躲避竹条:“你这刁妇,我每日卯时起戌时入眠,吃的不过一碗面糊糊,你们却是精米细面,我日日野菜窝头,你们却荤腥不断!若非你们乃吴郎至亲,姑奶奶早就不伺候了!”
老妇一听打的更狠了:“打死你这不孝的婆娘!”
女子一把夺过竹条反击,同样打在老妇不便明说的部位,甚至多数抽在其大腿和小腹,待老妇反手摸过一把柴刀才闪身逃出家门:“来人啊,要杀人了…”
老妇早气的七窍生烟,一味追着女子:“贱皮子,给老娘站住!”
女子不慎撞到玉衡手中提着的东西,见第五蓦衣着华丽,索性躲在其身后对老妇大喊:“婆母可当心,莫要伤了贵人,人家这身衣裳都价值不菲呢!”
老妇霎时收敛了怒气,一脸谄媚道:“罪过罪过,不知贵人去何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