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亭寻巷安,月牙儿微微暗,悲欢各一半
野草抚荒山,折柳桠静静艳,离合心中占。
看那客醉正酣,似梦中化蝶向天宫玉盘,月明人倚空栏杆,方知岁晚。
望此楼拥晴岚,道千古豪杰青者胜于蓝,花落水流尘沙干,不过梦散。
不堪,不堪,
只道长安是常安。
江长安望着眼前吹着长笛悠悠唱歌的行者,不由得出了神。这支曲子他也会唱,据说是前朝的诗人流传下来的,每年进京赶考的年轻人们几乎都要被要求把这支词倒背如流,这样他们才能有考试的资格。每次想到这里,江长安总觉得有些怅然又好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听别人唱这首曲子的时候,有些微妙的情绪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可他自己从来不唱,尽管他会,说起这个,他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好像生来就会。每当他试图探寻年少时的记忆,他总会触碰到一片虚无,似乎那片记忆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曾存在过。
江长安摇摇头,眼前的城楼已经在他的指挥下换成了御正司的人来守卫,安保问题暂时可以放一放,接下来就是接待藏狼使者团。他心里清楚,若真是藏狼搞的鬼,整座长安城都已经处在暗箭之中,纵使他江长安有三尺六臂,也无法破解眼前的局面。所以他得尽快查清楚那两个人的身份。
“江司。”新的守卫对他鞠躬,江长安微微点头示意,登上了城楼。这里视野开阔,能望到城外几十里的地方,城上的箭楼中的士兵也换成了御正司的人,当然,这一切都是他瞒着公良负天,连夜安排好的。如果这一切背后真是藏狼,那原来的两个守卫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以藏狼的行事风格,尸体不可能让长安城的人发现,源头的证据已经没有了,如果还被藏狼发现并反咬一口,挑起事端,到时候被动的就是自己,不,是整座长安城。这时候,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瞧一瞧,看一看嘞,徐氏手艺,专攻面具和衣服!上好的材质,包您满意!让您最亲的人都分辨不出真假!”
江长安抬起了头,是城下杂货铺的老板在吆喝。这家店他没什么印象,倒是陪萧荣逛过。那时候萧荣年纪还不大,吵着要买面具玩,江长安拗不过他,只好陪着他买了一个按照自己的脸做出来的面具,谁知道萧荣玩了一会儿就扔了,气得江长安又想发火又不好拉下脸,最后苦的是御正司的人,被他加练了箭术到半夜才休息,不过那个面具做得确实不错,只要不细看,还真觉得是另一个自己,就是五官什么的细节不太行,后来被自己捡了回来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来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江长安手撑在城墙上,直接一跃而下稳稳落地,走向杂货铺。这家店门可罗雀,或许是因为卖的东西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除了走江湖和猎奇爱好者,也没什么人来光顾。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诶,这位客官,想要点什么?本店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看不到。”长着一张长脸的老板捋着胡须从柜台前上前迎客。
“我想要人脸面具的模型。”江长安开门见山,四处张望着商品。
“啊,那您是找对地方了。您别看这长安城这么大,就这种手艺,那还是独我徐氏一家。”老板向里走去,拉开帘子,“您看,这是我们之前卖出去过的成品。”
江长安看了一眼,几十张人脸模子摆在桌前,每张脸五官各有不同,制作程度也各不同,有的精细无比,就连表情都栩栩如生,有的则较为粗糙了,但从远处看,依然难辨真假,令他不得不佩服。
“不知这位客官,您想要哪种程度的呢?”老板在一旁喝着茶,不慌不忙。
“要无比精确的。”江长安淡淡道。
“这样啊,好,那不知您想要的是谁的脸?”老板抽起了烟袋。
十分钟后。
“就他们两个的。”江长安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一旁站着满头雾水的萧荣。
“客官,这……”老板明显看到死人有些犹豫。
“怎么,有困难?”江长安靠在门上。
“没没,只是,这种情况我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这个价钱嘛……”老板堆着笑。
“三百银两。”江长安随手甩了个袋子过去,走上前看着老板。
“够了吗?”他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诶够够!肯定够!放心,包您满意!”老板吓得点头哈腰跪倒在地上。
“晚上之前我来拿。”江长安拉上萧荣走了。
“你在干什么?”萧荣很疑惑,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正在睡觉,结果被江长安弄醒,还让他背着两具尸体招摇过市,为了不引起注意他还特地装了两个麻袋,真是累得他浑身瘫软。
“我会找我们的人扮成这两个人,如果真是藏狼所为,那么他们必然会有联系,我已经派人严防长安城每个角落,到时候,就不愁没有证据了。”江长安走在一边。
“聪明啊,我怎么没想到。”萧荣有一些佩服。
“你以为我是谁。”江长安丢下一句话又走开了。
“你以为你是谁?”萧荣骂了句跟了上去。
人定,亥时。
“就地休息吧,离长安还有多远?”叶世国蹲了下来,随从们迅速分成了几支队伍,有的负责警戒,有的立即生火,有的负责安营扎寨。阿图尔斯递上了图纸。
“还有大约两百里左右,将军。”他估算了一下。
“好,今晚在这里休息一夜,文拓那小子,帮我看着点。”叶世国在随从生起的火堆边烤着火。
不远处有另一个火堆,叶文拓坐在一颗光秃秃的树墩上,烤着他刚刚猎捕来的腐鸟肉。黑色的羽衣被他脱在了石头上,此刻他什么也没穿,后背的肌肉像山一样隆起,像真正的野兽之王。一瓶列图被他娴熟地拧开,肉烤了一会儿没有烤熟,他抓起来就一口撕下一块肉,就着酒吃着这顿饭。
“将军……”阿图尔斯烤着火,脱下一身沉重的战甲。
叶世国站起身,径直向叶文拓走去,阿图尔斯紧张得站起身,这么多年了,他知道,这两个男人只要一近身,必然会出事。
“你在干什么?”叶世国站在他前面。
“好像不关你的事吧。”叶文拓咬下了最后一口肉,头都没抬。
叶世国一脚踢翻了火堆,火星子四散下落到附近的枯枝败叶里,瞬间在两人周围产生了一个燃烧成的火场。叶文拓慢慢站起身,抬头看向叶世国。
他眼里的凄冷刀剑,让身经百战的叶世国不由得向后退了退。
“想打?我陪你。”叶文拓一把撕开手上伤口的包扎。
“你真的让我很失望,拓儿。”叶世国看着他。
“好了,我不想听你说话,闭嘴。”叶文拓扔掉了包扎的药,一拳砸向叶世国,叶世国偏头躲过的同时猛地刺出一拳,叶文拓被打到腹部的那块旧伤,整个人向后重重砸到地上。
“将军!”阿图尔斯和随从们想上前,被叶世国制止了。
叶文拓冷笑着站起身,吐掉了嘴里的血,飞速奔跑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捡起地上自己的那把游猎弯刃恶狠狠砍向叶世国,后者用更快的速度从腰间拔刀的同时轻松抵挡住了他的攻击,叶文拓没有停下,转身砍出了第二刀,第三刀,每一下都比前一下更重更快,叶世国一边后退一边用闪电般的速度一一抵挡,叶文拓发出了最后一击,他纵身一跃,藏刀于后背,落地的那一瞬间斩出最后一刀。
落地。
叶文拓的刀横在了叶世国脖子前还差一点的位置,而叶世国的刀已经不知何时抵在了他的腹部。四周的火熊熊燃烧。
“你赢了。”叶文拓收起了刀,转过身静静向树下走去。
“拓儿。”叶世国的声音依旧不带任何感情。
“随便吧。”叶文拓在地上躺了下来,夜晚的天空并不多好看,只是因为有了星星,才能成为无数文人墨客的吟咏对象。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一片黑布罢了。
“把四周的火灭了。”阿图尔斯对随从耳语了几句。
“早点休息。”叶世国甩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叶文拓抓起那把银色的弯刃,像极了天上的那个东西。
月牙儿微微暗,悲欢各一半。
他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