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金属相撞后的几刻,叶文拓的头撞在桌上顺势向下砸裂了整块地板,紧接着的攻势让他来不及喘息就在空中吐出鲜血向墙壁驾驶着身体。待一切俱寂,他含着碎裂的牙齿蜷缩着身体靠在墙角。
“你要造反吗?我真是为生出你这么个孽种感到羞耻!”叶世国咆哮着抓起茶杯朝着叶文拓砸去,后者并没有躲,带着花纹的杯身撞在叶文拓的头上四分五裂,夹带着鲜血的碎片有几片扎进他的手臂,他仍一声不吭。
“你自己不懂事也就算了,翅膀硬了觉得自己身手天下第一了是吧?伤了阿图尔斯将军觉得很骄傲是吧?拿我教给你的本事伤自己人,叶文拓,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叶世国走到叶文拓面前,一把揪起他,“你真行啊,叶文拓,你知道阿图尔斯对我们的部队,我们的这次计划有多重要吗?你知道吗?”
透过模糊的视野看着眼前暴君般的父亲,叶文拓漫过海岸线的血满出嘴唇,轻轻笑了。
“你笑什么?我说的话在你看来很好笑是吗?”叶世国强压住心中的冲动。
叶文拓转过脸,没有再说话。
叶世国转过身向后走了几步,转过身一脚踹在叶文拓的胸膛,叶文拓的身体撞开客栈的纱帘向着下方的夜坠落。
叶世国吐了口痰,喊了声,门口的士兵走了进来。
“将军。”
“阿图尔斯怎么样了?”叶世国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并无大碍,只是可能需要静养三天,副将军的恢复能力很好,加上有您带来的药草,伤口的骨头愈合得很快。”士兵恭敬地鞠躬。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叶世国睁开眼。
一声惊雷闪过,紧接着而来的雨淹没了整座城市,也吵醒了熟睡的人。叶世国走到窗前,突然觉得应该把叶文拓叫回来,他摇了摇头,烦躁地喝了口水,躺到床上。
“怎么了?”萧荣望着盯着窗外发呆的江长安。
“没事。”江长安盯着突然下起的雨,随之而来的莫名的心慌让他觉得不安。
“怎么啦?”林淑若夹着菜注意到江长安的异样。
“你们先吃,我出去一下。”江长安站起身,“林叔,我出去一下。”
“外面下着雨啊。”萧荣看着他。
“对啊你出去干什么啊?”林淑若也觉得不解。
“好了,小若,大丈夫行事自有道理,我相信江大人必定有他的理由,咱们呐,就不要过多追问了。记得赶紧回来喝两杯就行。”林峰豪爽地笑着。
“我跟你一起去吧。”萧荣也准备起身。
“你坐着陪他们。我马上就回来。”江长安推开了门。
冷。
叶文拓蜷缩着身体靠在街边的树上,突然下起的雨让他的伤口恶化开来,颤抖的身体止不住脓血,更给不了他温暖。叶文拓明白,他快要失去意识了。
这一刻,他竟然想起那个长安少年。
想来令人讽刺,自己的父亲对自己不闻不问,唯一给过自己温情的竟然是点头之交的这个少年,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又在哪里做着什么,不过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真疼啊,浑身都是血,不过伤痕累累的不仅仅是身体吧,这些话或许没有人能听到了,如果母亲在她会怎样呢,她应该会抱紧自己在伤口处涂上草原药膏,然后温柔地说下次别再这样了啊小拓,晚上,晚上又能吃到她坐的肉饼,配上浓郁的酱料,小时候的自己可是能吃上一大口的吧,虽然现在已经厌食了十多年了,不知道现在再看到那样的肉饼能吃几张呢,想来父亲没有做错,站在他的角度,自己的确破坏了他的计划,复兴藏狼的计划,父亲没有错,母亲没有错,阿图尔斯没有错,这个世界都没有错,唯一错的是自己吧,我叶文拓的存在就是一个错,对吗?哈哈,真可笑啊,这是要死了吗,我怎么觉得不仅仅是意识要消失了呢,算了吧,这样死去也挺好,虽然作为藏狼未来皇帝,这样的死法未免有点太讽刺了,不过如果真的就这么离开了,父亲会怎么想呢,他会后悔吗,不会吧,那自己会跟那些历代的藏狼将军们一样被刻在那块青石碑上吗,不会的,不会有人记住自己的吧,不行了,视线逐渐模糊了,手,手没有力气了,控制不了身体了。
落在眼睛里的雨点画开彩虹,变成叶文拓最后的梦。
消失。
叶文拓跪倒在雨水中,掉落在无尽的黑暗。
江长安打着伞站在黑暗里,任凭暴雨淹没了他的身影。他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远方,直到突如其来的喧闹声。
他睁开眼,三四个人正匆忙地抬着一个类似人影的东西赶路,他走上前询问。
“这是怎么了?”他亮出自己的令牌。
“哦,是江大人。这我们兄弟几个是这里商铺的伙计,突然下雨了我寻思着把货物赶紧往里搬不是,结果就看见有个人倒在地上,一摸还有血,我吓坏了,赶紧招呼着哥几个把他抬到屋里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伙计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淋湿的头发。
“哦,这谁啊?”江长安走到背后。
熟悉的脸,仿佛一道闪电。
他蹲下身探了探鼻息,皱紧了眉头。
“这个人交给我吧,你们去吧。”江长安一把将昏迷中的人背在身上。
“这......”
“这是我朋友。”江长安已经迈开脚步。
望着昏迷不醒的叶文拓,江长安坐在床边,又站起身倒了杯水。萧荣拿毛巾垫在他的额头上,似乎仍然止不住快要烧起来的温度。
“他全身都有伤,我已经找了街面上认识的人去找大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萧荣站了起来,“你把我从酒席上叫出来我还真吓了一跳,林淑若估计还在等着咱们呢。”
“这个点街上的大夫也都休息了吧,去把御正司的大夫叫来。”江长安靠着门框背对着萧荣。
“啊?”萧荣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江长安看了他一眼。
“哦哦,好。”萧荣拿起纸伞往外走。
望着萧荣离去的背影,江长安回头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叶文拓,他的嘴唇因为缺水和失血过多而泛白,手微微颤抖,身上的那些伤口有一些让江长安无法忍心直视。他不知道在叶文拓身上发生了什么,能让前一天还平安无事的他变成现在这样,但江长安能看得出来,那些伤口是打斗所致的,而且下手力道绝非一般。
叶文拓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的嘴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无力张口,江长安沉默着拿下他额前的毛巾,这么会儿湿冷的毛巾竟已被沾染得发烫,江长安皱了皱眉,把毛巾放到一旁的桶里沾了沾水又卷干。
有敲门声,江长安起身开门,林淑若轻声打了招呼。
“你朋友还好吗?需不需要我去找我爹爹?”她走近床前,看着叶文拓无意识的表情和动作。
“没事,对不起扫了你爹的兴了。”江长安弯腰。
“这有什么呀,我爹那个人就知道喝酒喝酒,好不容易从边境回来一趟也不陪陪我妈,就知道摆酒席喝酒,你别放在心上。”林淑若摆摆手,“倒是你朋友,他真没事吗?”
“嗯,没事,你去吧,今晚得借用你家的这间屋子了。”江长安看着她。
“没事,那我走了。”林淑若开了门,萧荣和大夫的脸映入眼帘,两人看着林淑若走出屋子。
“江司,萧队。”郎中向两人行了礼。
“这么晚打扰你很不好意思,蒋师傅。”江长安鞠躬。
“江司快起身,老夫担当不起这样的大礼,为御正司事务服务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不存在打扰之事。”蒋师傅再次行礼。
“嗯,请您赶紧看看情况吧。”萧荣说。
“拓儿,今天爹爹不在家,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拓儿,今天训练辛苦了,晚上我们吃肉饼子。”
“叶文拓,我告诉你,作为藏狼的男人,你的肩上背负的责任比任何人都要重!我总有一天要退出这个舞台,到那时候,领导这个民族的就是你,是带领藏狼开拓新的江山,还是重新屈服于胤隆的统治下,你给我想好!”
“叶文拓,这不是你的敌人,这是我们的敌人,藏狼的敌人!你不敢下手,总有一天他们会对你下手!你听清楚了没有!”
长刀,猎刃,弓箭,战甲,刺穿,倒下,颤抖,旗帜,图腾,少年。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人在唱古老的歌谣。
叶文拓睁开了眼。
“.....目前看来江司的这位朋友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状态不容乐观,他身上的伤口太深,且失血过多,但江司不必过于担心,我已为他做了简单消毒包扎并让他服下了我的方子,但他需静养,我也得去抓另外养身子的方子。”蒋师傅收拾着东西。
“诶!”萧荣看到床上的一幕,碰了碰江长安,江长安回头,叶文拓正努力撑起半个身子。
“你别动别动。”萧荣赶紧冲过去把他慢慢重新扶下,江长安目送着蒋师傅离开,也走到床前。
“江,江长安?”叶文拓辨认出眼前的少年。
“怎么了你这是?”江长安坐到床前。
“没什么,擦伤。”叶文拓移开了目光。
江长安看着他,没说话。
“你,父亲知道吗?”萧荣问。
叶文拓擦汗的手停了停,这一幕被江长安顺势看到。
“应该不知道吧。”叶文拓继续擦着额头上的汗。
“萧荣,去把蒋师傅放在外屋的草药拿来吧。”江长安转过身倒水。
“好。”萧荣推开了门。
房里只剩下江长安与叶文拓两人,雨打在屋檐上淅淅沥沥,叶文拓接过水,沉默地喝。
“你.....”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讲起。
“你身体挺好的,这样的伤还能开口说话。”江长安靠在桌上打断了他。
“还,还行吧。”叶文拓笑了笑。
“被什么擦伤成这样啊。”江长安转过头看着门外的雨夜。
“没什么,没看清路上有石头。”叶文拓顿了顿,“没事,我真没事,就小伤而已。”
“那就好。”江长安仍背对着他。
叶文拓应了声,不知道接下去做什么,几处伤口的疼痛让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按着缓解,另一只手放在胸口,这是藏狼的习俗,战士在受伤后将手放在胸口以祈求藏狼神的庇佑。
“今晚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明天我会让人继续来检查你的伤情,你父亲那里我会报告皇上。”江长安转过身坐下。
“嗯。”叶文拓闭了眼没再说话,对他来说现在回不回去都无所谓了。
“药。”萧荣推开门,手里拿着草药包,江长安接过包裹,拆封着草药,屋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你们,这是?”叶文拓撑起半个身子。
“叶公子,这是我们江南的药方,捣烂了敷在皮肤伤口处很有利于康复。”萧荣看着江长安一下下捣着方子,“我来吧要不。”
“你坐着吧。”江长安摆摆手。
“你们这样太麻烦了,真的......”叶文拓想下床阻止他,瞬间的血液倒流让他头晕目眩站不稳,整个人往地上摔。
“躺好,别动。”一双手安稳托住了他,江长安慢慢把他扶到床上。
“真是,太麻烦你们这样了。”叶文拓微微低头。
“安心养伤。”江长安敷完药,朝门口走去,萧荣见状跟在他身后。
“江......”
“在下先行告退。”江长安的声音已和萧荣一起消失在了门外。
叶文拓咬了咬嘴唇,敷上的草药有效缓解了疼痛,窗外的雨还在下。
他沉默地盯着绵密的虚空。
他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