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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黑之后

那双眼睛没有丝毫生气,瞳孔放大,光彩更是一点儿都看不到,那是典型的死人的眼睛。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倒退几步的子歌,空洞的眼神让子歌汗毛直立。

子歌平复气息,提着油灯,光亮照射在窗上,他这才发现,那双眼睛以下,没有任何东西,鼻子嘴巴还有脖颈,好像都被人砍了似的。这窗户是双向的,按理来说,子歌在观察那双眼睛的时候,那双眼睛也应该是可以看到子歌的。

可光亮照射在那双眼睛上,那双眼睛依旧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子歌,子歌也渐渐习惯那双眼睛的注视,便不再害怕,而是聚精会神地观察那双眼睛。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死人的眼睛会告诉子歌某些东西。

子歌发现,那双眼睛依旧残存着恐惧之色,它的主人的死亡应该就发生在一瞬间。可让子歌感觉到离奇的是,它的主人应该不是被人杀死的,反倒像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至于其他更多的东西,子歌已经看不出来了。毕竟那只是一双死人的眼睛,能够给到子歌的有用信息并不多。

子歌把烛火放在窗台上,依靠着墙,坐了下来,习惯性地摸着耳垂。

“这双眼睛究竟想干嘛?它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还是说,其实还有另外的眼睛在盯着天隐村的每家每户?外面有什么东西?真的是死人吗?”

“不对啊,如果有死人而且还不止一个,那尸臭味应该会很浓,可是我并没有闻到一丝的尸臭味。可那明明是死人的眼睛,人死之后,三魂七魄入轮回,只留下一具空壳的尸体,难道是有人在操控着尸体吗?”

“等等!”子歌忽然摸着耳垂的动作一顿,“我好像忽略了什么!天隐村的三面都是禁地,妖兽山脉也算得上是人类的禁区,那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烟爷爷说,他是在妖兽山脉边缘找到我的,那我又是怎么穿过妖兽山脉的?我记得,天道把一道金色光芒打入我的体内,我就昏过去了。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再追根溯源,天隐村又是怎么来的?它为何会在三大禁地和妖兽山脉的包围下?烟爷爷曾经提到的那个男人,和外面的眼睛有没有关系?”

子歌忽然感到一阵头疼,他双手抱头,眼珠子不停地转动,表情痛苦。他挣扎着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一直抖动的手把杯中溢满的水洒了些许出来,仰头,一饮而尽。

他强行把脑海里的问题驱逐出去,才渐渐恢复平静。他不是没想过喊墨灵出来,小胖子一直自诩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说不定能从他那儿知道一些线索。

但不知为何,子歌始终没有召唤小胖子。

夜色越来越浓,子歌压抑下有些烦躁的心情,他决定再多观察一段时间。

……

第三天晚上,眼睛再一次出现,子歌仔细观察,发现了一个不同之处。这双死人眼睛,和昨晚的死人眼睛不属于同一个人!

相同之处,便是两双眼睛都残留着恐惧之色,应当都是被吓死的。虽然是一个细小的发现,却让子歌备受鼓舞。

到了第四天晚上,眼睛“准时赴约”。

子歌一直在守株待兔,终于让他又有了新的发现,这些死人眼睛并不是在天黑之后就马上出现,而是到了深夜,大概是子时出现,寅时才消失,只存在约莫两个时辰的时间。

而且,这一晚的死人眼睛,和前三晚一样,不属于同一个人,眼中都残留有恐惧之色。

第五晚,第六晚,第七晚……

每天晚上,子歌都在观察窗外的死人眼睛,等到眼睛消失了才眯一会儿。但他似乎忘了,他现在只是一介凡人,长期的短时间睡眠让他每天白天精神不振。

村里的老人们都调笑道,是不是晚上和谁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弄的洛紫馨对他满腹怨念,子歌也偶尔能吃到一些要么是“盐放多了”“辣椒放多了”,要么就是“忘记放盐了”的菜食。

子歌对此哭笑不得,却也不好解释什么,难道告诉洛紫馨,自己每天晚上都在对着一双死人眼睛思考事情吗?

于是,这少年只好哑巴吃黄连咯,只是苦了烟爷爷,时常得跟着子歌一起吃那“忘记放油盐”的清水面条。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连续的观察已经让子歌把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还蒙在鼓里。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每天晚上在他窗外的死人眼睛,都不属于同一个人。

而且,这些眼睛的主人,应该都死于自己的恐惧。但最核心的问题依然困扰着子歌,外面的死人眼睛,究竟是什么东西?仅仅是死人吗?还是别的什么?

第三十一天的夜晚(极武大陆以三十天为一个月),子歌没有再去观察窗外的死人眼睛,因为他已经看不出别的东西了。夜色渐浓,月光躲在云层深处,天隐村再一次陷入深沉的黑暗中。

子歌躺在床上,没有入睡,只是在闭目养神,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某一刻,他豁然睁眼,翻身下床。他没有洗漱换衣服,一直穿着今天白天的衣服,似乎是早有准备。

他走到桌边,点亮烛火,温了壶水,沏了一杯茶,把茶放在窗台边。升腾的热气代替了窗户,下一刻,一双眼睛突然浮现出来,氤氲之中,子歌勾起嘴角,轻声道:“我来找你了。”

他走到门边,抬起那只曾经三十次抬起又三十次放下的手,深呼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墨子歌,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风不是很大,但在夏末的深夜,依旧有些凉,让凡人之躯的子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入眼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只能借着稀薄的月光,勉强看到天隐村的轮廓。

好像什么都没有。

子歌慢慢走到一处拐角,那是他房子的拐角,转过去便是那扇唯一的窗户。子歌曾经幻想过无数可能,比如说,窗外是一具只剩下眼睛的白骨,这才能解释为什么窗外除了眼睛什么都没有;又比如说,是村里那个淘气的孩子对他的恶作剧,在白纸上画一双死人眼睛来吓唬他,虽然这基本不可能;还比如说,这一切其实只是让他的臆想,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死人眼睛,只是他自己在吓唬自己……

但子歌没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窗外边,什么都没有!

别说死人眼睛了,就是连一片枯叶都没有。他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呼呼的风声。而他唯一能够看到的,除了他自己和躲在云层后面的月影,就只是无尽的黑暗。

然而明明什么都没有,没错,就是这所谓的什么都没有,子歌却觉得那双眼睛已经转了过来,依旧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寒意上涌,脊背发凉,这让子歌不由自主地身体发抖。他在恐惧,瞳孔正在一点点的放大,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他就会看到镜中的自己,那双眼睛,正在逐渐变成他曾经观察过的那三十双死人眼睛!

意识很清晰,心脏脉搏的跳动也很正常,血液的流淌有条不紊,呼吸有些沉重,但这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子歌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不仅仅是身体,连转动一下眼珠子都不行!

子歌开始后悔自己莽撞的行为了,天隐村代代相传的规矩,不是没有它的道理的。天黑别出门,在子歌苏醒的第一天,烟爷爷就已经慎重地提醒过他了。往后的日子里,烟爷爷还有村里的叔叔婶婶们也都再三提醒过他,洛紫馨也时不时就会和他说上一句,生怕他不懂规矩,丢了性命。

但那双眼睛就像是扎进他心里的一根刺,虽然不致命,但总是让他夜不能寐,让他心如挠腮。他终于还是踏出了那一步,虽然嘴上说着什么“祸啊”“福啊”什么的,但真的到了面临生死的时候,子歌还是后悔了,后悔愈演愈烈,慢慢变成了悔恨。

他悔恨自己为什么就是不听老人的劝告,非要天黑之后出门;他悔恨自己还没来得及为家人报仇、为赖梦恬报仇就要死了;冥冥之中,他似乎还悔恨,自己好像一直没和某个人表明心迹……

但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四面八方传来嘈杂的声音,这些声音争先恐后地钻进子歌的耳中,带着某种贪婪和期待。

“看!又一个笨蛋!难道没人告诉他天黑之后不要出门吗?”这个声音应该来自天隐村的某个人,而这个人也没有听劝,天黑出门,结果成了众多死人眼睛里的其中一双。

“可口的美味,好久没看到鲜活的人族了!快来吧,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享用美食了!”听这话语,这声音的主人貌似不是人族,而且好像要把子歌给吃了。

“无处安葬的灵魂啊,欢迎来到死亡的国度。”呃……听起来,好像还有在欢迎子歌的声音。

子歌不断放大的瞳孔里,竟然缓缓地倒映出憧憧绰绰的影子,在这些看不真切的影子大军中,有人类,有动物,有妖兽,也有别的非人非妖的生灵。

尽管传入子歌耳中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感情色彩,然而他们的眼睛,和子歌前三十个夜晚看到的眼睛并无不同,放大、空洞、没有光彩,以及残留的恐惧。

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眼睛之外的身躯开始浮现出来,子歌的瞳孔也快要放大到极限。

“我要死了吗?我真的要死了吗?可是,好不甘心啊!好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子歌在心海中呐喊。

突然,一道天籁般的声音响起,那些嘈杂的声音如一下子沉寂下去,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小少年,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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