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依林按照许正方交待的话,今天,他到塑料厂正式上班了。
早晨八点钟,冯友民在厂院里看见杨依林,就带着亲切的笑容迎上去,把杨依林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冯友民像是很关心,又很高兴地对杨依林说:“小杨啊,凭你的学问、才干,厂里领导会上一致通过,把你安排到了木器厂,任副厂长。
“木器厂的经济效益虽说不是很好,那是因为原来的那个老厂长思想陈旧,他没有帅才,领导得不行,木器厂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前天,咱厂的领导们一听说你来了,都很高兴,都说现在的木器厂,就需要你这样有学问、有能力的年轻人,才把你推荐到了木器厂。
“何厂长上任没多长时间,有你们两个合作,我相信,木器厂会有好的转机的。”
杨依林听着冯友民的这番话,他心里想着:前天在塑料厂各个车间里看到的,是工人们都在正常工作,看着处处井然有序。在木器厂里看到的,处处都是闲散松垮,处处都是工人们闲着聊天的情景……
杨依林不由又想到:厂里这样安排,和三叔对自己说的那个意思,那可是正好相反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可这工作安排的事,厂里已经开过会决定下来了,自己还能再说什么?他想到这里,只是点头,没有说话。
冯友民看杨依林并没有提别的问题,就点头答应了。他心里轻松地笑了。
冯友民心里笑着,他随即就想起前天下午,许正方给他出主意时候,许正方替他编着唱着的几句戏词儿:我这杆帅字旗常飘当空,这是我手腕耍出来的功。谁敢惹怒我友民老子冯,他的工作就是去厕所扫茅坑……
当时冯友民还说了许正方,说杨依林刚进厂,他可没有招惹得罪你姓许的。
许正方说:‘他是没有得罪我,我就是想着,大学高才生怎么啦?说足了也只不过是个书呆子!认字多又能怎么样?认字多并不一定能在社会上混得开!我压根儿就看不起那些,只会写字不会办事的学问人!
‘有的人学问满腹,可除了能写几个字、几篇文章,其他的,什么本事没有,放到哪儿哪儿不行,让办个事,没眼色脑筋还不会拐弯儿,就是说他缺心眼也不为过!就这,还顶着学问牛气哄哄的压人一头呢,我就是不服气!’
许正方他话是这样说,如果一个人学历高,又笔利、嘴强,脑袋又聪明得,上下四面八方精明能混,那他许正方肯定也是很佩服的。
杨依林到木器厂里上班了,何自谦把他领进新布置的办公室,说:“杨厂长,咱两个的办公室就隔着南边这一道墙,离得近,咱两个说话方便。这是你的办公室,你看看怎么样?”
何自谦五十来岁,工作兢兢业业,为人和善实诚。
何自谦自从知道,把杨依林安排到了木器厂,他心里就想:我初次见到杨依林,就从心里喜欢他这个年轻人。听冯厂长说,这杨依林不只是有学问,还很有能力。让他来木器厂更好,年轻人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儿,干活容易商量,这正合自己的心意。
我何自谦和这个年轻人,只要劲往一处使,我能在退休之前再努把力,把生产搞上去,让工人们拿到该拿的,得到该得的,自己当这个厂长,心里也就无愧了。
杨依林在看摆设,他见自己的办公室里,有一个办公桌,两个办公书柜;办公桌对面,靠那边的墙壁是个三人沙发,沙发前面有一个茶几。他说:“咱们真是木器厂啊,这桌椅、沙发、柜子都是新的。后墙上有窗户,屋里光线很亮,挺好的。”
两人说着话在沙发上坐下,何自谦说:“你对咱木器厂里的详细情况,都了解了吧?”他看杨依林在摇头,就说,“我看,我还是把木器厂的实际情况对你说了吧。”
何自谦指指屋子说:“咱这一溜办公室后面,”他说着,又朝后墙窗户指指,“这后面,是咱们木器厂的通街大仓库。大仓库里,放着满满的家具,那些家具已经积压两年多了!”
何自谦见杨依林的神色愣了一下,他稍停,接着说:“咱厂的家具,厚厚实实质量好,可成本高,价格压不下去,销路也不行。”
何自谦又抬手朝塑料厂方向指指,他有点激动地说:“大厂里各个车间都有奖金,咱们这边不要说奖金了,工人们连工资都没有拿全!”
杨依林听着何自谦的这些话,心里有很多疑问,可他不了解情况,也不敢随意乱说。他问:“塑料厂不是进了新机器,正常生产了吗?木器厂的经济再不景气,木器厂、塑料厂也是一个厂,木器厂里工人的工资,也不能拿不全啊?”
何自谦无奈地说:“厂里设了工人工作奖罚制度,木器厂完不成规定任务,工人就只有受罚。
“据我所知,今年三月去日本购机器,塑料厂就贷款六百多万!你想想,塑料厂过去又没有底子,现在整个厂里加上退休工人,就有五百多人要开支,还要还那么多贷款,厂里想翻过来身,少说恐怕也得三四年之后。
“你来这边我打心里高兴,可这边就是这个情况。我整天为这个厂里发愁,可就是没有更好的办法,让这个厂快些好起来。今天你来了,我看见你,就直想对你说说这心里憋了很久的话。”
杨依林下意识地向门外看看,想想这个生产萧条经济衰微的小工厂,心里打起了一串问号:我留在局里也挺好啊,非要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这个产品积压、工人停工,没有生气的小工厂里,能营造出通往我理想的阶梯?能吗?他有些茫然。
忽然间,他又想到:我到工厂来的初衷,并不是为的舒适啊,如果这个厂的境况特别好,我在这里就是再努力,能显出我的成绩?
哎?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局里的黄主任嘴可真严,三叔交待他的话,他对厂里可是一个字也没漏。冯厂长他们肯定不知道我和三叔的关系,要是知道一点点,也不可能把我安排到这里来。行,他们竟把我的工作安排了个歪打正着!
何自谦看看杨依林,他接着说:“你尽快熟悉木器厂的情况,咱们明天召开中层会,讨论下一步工作计划,定到星期五下午召开职工大会,会上公布新计划,你看这样安排时间紧不紧?”
不知怎么的,何自谦一见杨依林,心里好像年轻了许多,骤然间精神抖擞,这一会儿功夫,他就把这一星期的计划定了下来。等杨依林答应一声:“还有五六天的时间熟悉厂里情况,可以了。”他便高高兴兴地出了这个办公室。
下午刚上班,大厂保管封五云骑着自行车,带着杨依林的办公用品,来到了木器厂。
她进来厂院,木器厂的青年工人邓奥生,正好和她走了个碰面。
邓奥生感觉封五云一脸一身的大厂傲劲,他便打招呼说:“封总管,你这个大忙人一去有钱的大厂,可把这边不景气的小厂忘干净了?”
封五云见厂院有人,她赶紧指指自行车前面的车篓,操着高音接话说:“我是来给杨厂长送办公用品的!”
封五云走到邓奥生身边,才压低声音说:“谁把咱木器厂的兄弟姐妹们忘了?今天有事,等哪天咱们聚到职工食堂吃饭,吃完饭咱们好好说说聊聊!”她说完,就朝着杨依林的办公室去了。
三十来岁的封五云,长得不高不低,不胖不瘦,脸蛋儿长得也很好看。她是原木器厂沙发车间的工人,合厂之后,她分到了油漆车间。今年七月,她托许正方当上了大厂保管员。
封五云在穿着打扮上比较讲究,下午上班时,她在街上碰见了熟人,那熟人说,百货大楼的新款羊毛衫不错,说那款羊毛衫要是穿到她封五云身上,就一定会穿出一道风景来。封五云听得心里高兴,即刻想着,一定得把这件羊毛衫买回来!
封五云在穿着打扮上,一惯想的心头语是:省吃勒紧腰带,饭菜不讲好赖。人得打扮漂亮,鲜花不能开败!
几天前,封五云才买了一件漂亮衣服,今天一获得这款羊毛衫信息,脑子一热,也顾不得考虑自家的紧张经济了,心里着急地想着:这急着买衣服,可这上着班呢,怎么出厂门啊?
她心里一琢磨,忽然想起了杨依林:对呀,新厂长上任必备的办公用品……呵呵,这个办法好极!于是,她带着办公用品,出来塑料厂厂门,蹬上自行车,一路快骑来了木器厂。
封五云把笔、墨、稿纸,往杨依林的办公桌上一放,只和杨依林客套了两句话,就慌忙向外走了。
她推着自行车出来木器厂大门,迅速蹬上车,一溜风朝着百货大楼方向去了。她心里着急骑车太快,拐弯时一不小心,脚面碰上了同行人的车脚蹬。
她赶快下车退下袜子,见碰破了一层皮儿。再仔细看看袜子:哦,还好,肉皮儿破了几天就长好了,幸亏袜子没破,袜子破了还得掏钱买呢!她疼得匆匆轻抚几下伤处,又飞快上了自行车……
第二天下午,郑晓文来了木器厂。厂院里,她见会计宋奕,像是往何自谦办公室里去的,就朝宋奕叫了一声:“宋奕,忙着呢?”
女孩宋奕和林静、温洁梅一样,也是郑晓文的好朋友。宋奕赶快应着:“不忙,金菊在会计室呢,你去吧。”
郑晓文正向前走着,杨依林站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外。
郑晓文对杨依林微笑笑,说:“我找金菊核对一下统计数字,你在这边上班了?”
“是啊。”杨依林也朝郑晓文笑笑说,“我正准备去塑料厂买饭票,还不知道找谁呢。我等你对完数字,就跟你一起过去。”
“呀,真不凑巧。”郑晓文说,“我没有骑车,我是走路来的,没法跟你一路了。你去吧,到那儿找盖珏瑶,她是管理职工食堂的。”
杨依林朝身后指指他的办公室:“现在不急着去,我等着你。”他说完不等郑晓文回话,转身进了办公室。
郑晓文顺着这排房向北一直走,进了这溜办公室的第九个门。
刚才,何自谦在办公室里,听到杨依林想买饭票,他就到南隔壁的大办公室里,叫着小青年姜丰,一起进了杨依林的办公室。
何自谦对杨依林说:“杨厂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木器厂办公室人员姜丰。他出外办事去了,你没有看见他。刚才我听见你说去塑料厂买饭票,你就不用跑趟了,让姜丰去吧。”
姜丰赶快接话:“杨厂长,买多少?我这就去买。”
姜丰和扬依林的年龄一样大,今年也是二十一岁。他一米七六的个头,高中毕业,已经拿到了自学大专文凭。
姜丰是个长相俊朗、面带灵气、穿着整洁又非常聪明的小青年。今年二月份,他从塑料厂调过来,做了木器厂办公室工作。
杨依林看老厂长、小伙子对他这么热心,心里顿感一阵温暖,忙说:“还是我自己去吧,我刚上班哪里都不熟悉,正好趁着买饭票,顺便再熟悉一下厂里环境。”
何自谦点点头说:“好,好,那也行。”
这两人出门时,姜丰又回头说:“杨厂长,以后有事说一声,我去办。”
姜丰给杨依林留下的印象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