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曼出了纪中天的书房,穿过长廊来到一间房间前,她轻轻推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但家具摆设却一尘不染,显然是时常有人打扫,房内并没什么多余物件,只有一张长方桌上摆着一个灵位,她熟悉地从桌边木盒里取出三柱香点上,轻轻插在灵位前的香炉里,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条手帕,缓缓地擦拭着并没有灰尘的灵牌,擦拭过后,她静静地立在桌前沉默不语。也不知过了多久,香都已经烧成了灰,她才回过神了,对着灵位轻声道:“曼儿改日再来看你。”
她退出房间,把门带上,此时正迎面走来两个婢女,见了她忙福身行礼,其实一个婢女随口道:“夫人,您回来了。”
“什么夫人,是小姐,不要乱说话。”另一个婢女忙斥道。
这个婢女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失言,忙陪罪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姐……”
只是没等她说完,旻曼已转身离开,留下一脸惊慌失措的两人。
东州洪山城兵营,一个满脸麻子的军官骑着马,带着手下三十几个士兵出了兵营,小队长跟在马边,对军官道:“头,这次有没有彩头啊?”
麻脸军官皮笑肉不笑地道:“彩头肯定是有的,上头说了就地问斩,没说查抄,那就是不用上交,对方好像还是个村长,虽然是个小村子,得点彩头总归还是有的。”
小队长道:“有就行,有彩头兄弟们才有干劲,不过,其它村民会不会闹事啊?”
麻脸军官嘿嘿一笑,道:“闹事?最好闹一下,我们就更好办了。”
小队长陪笑道:“对,对,闹一下好,闹一下好。”
麻脸军官道:“小小破村子,不会有人来管。”
“好,跟着头干事,就是爽快。”小队长忙道。
朝阳镇龙文村边,小玲干完农活正要回家,今年的收成还不错,她的心情也挺好的,再有一个月阿吉和胖虎就从高级学院毕业的,到时候应该就会回来了吧,她正想着有点出神,突然从半路边窜出个人来,拦在了她的身前,看到这个打断自己思绪的人,她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大熊,你要死了,从哪里冒出来吓人。”
原来这个半路窜出来的人,正是隔壁村的大熊,此时十六七岁的小玲风华正茂,虽没有大家闺秀那般知书达理,但却自有她的英气逼人,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她的玲珑身段,如今可是龙文村出了名的小美女,大熊见她生气的模样,痴痴地笑道:“小玲,你生气起来也这么好看。”
小玲不爱搭理他,道:“滚一边去,不要挡了本姑娘的道。”
大熊道:“别啊,小玲,你看我们年龄相当,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怎么说我家老头子也是一村之长,你跟我了,将来也是个村长夫人啊。”
小玲不屑地道:“还村长夫人呢,就你这熊样,还想做村长,你少天天来烦我,小心我拿羊鞭抽你。”
大熊显然是吃过羊鞭子的苦,忙道:“别,别啊,怎么动不动就想抽人呢?”
小玲道:“知道怕就好,别来烦我。”
大熊还是纠缠不清,道:“小玲,你别老对我这么凶啊,你喜欢什么,哥给你买,整个朝阳镇,你想要什么都行,哥认识的人可多了。”
小玲道:“少在我面前显摆,村口到了,你要再跟着我,小心我让大牛哥揍你。”
大熊知道自己在龙文村并不受欢迎,就这么跟着小玲进去,肯定跑不了一顿打,只得远远地看着她甩着长长的辫子,走进了村里,谁知刚到村口,就见她飞奔着冲了进去,大熊很是奇怪,悄悄地爬到村边的土坡上,朝村里望了去。
此时小玲正躲在村中那棵大树后面,全村的村民都跪在大树边不远的空地上,几十个手持官刀的士兵正围着他们,一个麻脸军官道:“这里,谁是村长啊?”
同村长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道:“小的就是龙文村的村长,不知道军爷找小的有什么事呢?我们村可是年年按时交税的。”
麻脸军官道:“交税?那只是小事,你是不是有个儿子叫同子虎?”
同村长道:“是,是,子虎是我儿子,不知道军爷找他有什么事?”
麻脸军官笑着道:“没事,没事,只要你是同子虎的老子就行,王上有令,同子虎犯谋逆大罪,祸连全族,就地问斩。”
“什么?”同村长一屁股坐在地上,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结结巴巴地道:“军……军爷,是不是……是不是弄错了,我家子虎是原气师,还学院读书呢,怎么会……怎么会谋逆呢?”
“弄没弄错,我不知道,上头的命令就是这样,你们不要怪军爷无情。”麻脸军官道,说完就要命令士兵动手。
“等一下。”一旁的小玲再也躲不下去了,大叫一声,便冲了出来。
麻脸军官见居然还有人敢出声阻拦自己,吃了一惊,待看清来人,不觉双眼放光,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脸,道:“哦,哪来的小娘子,长得还挺俊俏的。”
小玲看着麻脸军官,问道:“军爷,你说同子虎谋逆,可有什么依据?”
麻脸军官笑道:“依据?爷说的话就是王法,还要依据,来人,先把这个小娘子抓起来!”
两个士兵得令就朝小玲走了过来,人群中却冲出来一个,挡在小玲的身前,道:“你……你们想干嘛。我们按时交税,你们还要来欺负人。”
冲出来的这人正是大牛,他身材高大,把两个士兵吓了一跳,忙回头询问麻脸军官的意思 ,麻脸军官冷笑着道:“还敢阻差办公,看来你们整个村的人都要造反啊。好,很好,来人,除了小娘子,其它人一个不留。”
这一声令下,几十把明晃晃的官刀同时出鞘,空地上顿时惨叫连连,血洒满地,小玲身前的大牛虽有一身蛮力,但终归不如士兵训练有素,两三下就被官刀劈在胸口,倒地不起。
小玲已是呆立在场,眼中只剩下一片血红,直到一声熟悉的惨叫将她惊醒,她才猛然发现自己的母亲也倒在血泊之中,脑中变得一片空白,她用尽全身力气去挣扎,奈何却被两个士兵紧紧拽住,怎么也挣脱不开,耳边的惨叫声越来越少,终于变得安静,甚至连鸟儿的叫声也消失不见了,她已经放弃了挣扎,只觉得自己被一只手拽着,那只手力气好大,把自己拖倒在地,拽进了一间屋里,身体被重重的推倒在一片草堆上,在她模糊的眼中,一头野兽扑了过来,除了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趴在山坡上的大熊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他紧紧地咬住自己的手臂,才让自己不发出声音来,看着数十把染满鲜血的刀在阳光下闪着妖异的光芒,看着小玲被军官拉进了屋里,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离开这里,他拼命地跑,直到自己跑不动了,跌倒在地上,喘息着才发现,大腿两侧传来阵阵凉意,他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一切不是真的,他不敢休息,爬起来身继续向远方跑去。
胖虎突觉眼皮直跳,一股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奇特的感觉,他有点不知所措地在宿舍里来回走动,正好阿吉从门外进来,见他行为奇怪,问道:“怎么了,胖虎?”
“阿吉,我心里有种很不安的感觉,但是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胖虎道。
阿吉道:“哦,是因为旻曼回家的原因吗?”
胖虎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可又说不上来,只是心里很难受。”
阿吉道:“是不是你伤势还没好,气血不顺的原因。”
胖虎沉默了一下,道:“也许吧!希望只是这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玲缓缓醒了过来,慢慢清醒的意识,让她逐渐回想起发生的事,她喃喃自语道:“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但凌乱的四周那些破碎的衣服,却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她随手拾起地上的破衣服,把自己紧紧的包裹起来,脑中一片空白,勉强试着站起来,身体的巨痛却让她忍不住全身颤抖着又趺坐在地,过了许久,才强忍疼痛扶着墙壁重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出了屋子。
外面静得可怕,大树下的空地上什么也没有,只留下那一地已经渗透进土里的黑红色血液,和那一阵阵扑鼻而来浓烈的血腥味,血迹延伸到远方越来越淡,顺着那痕迹走了出去,来到村外一片田地边,那里的土好像是刚翻新过的,小玲突然发了疯地冲到田里,用自己的双手拼命地刨着土,直到双手染满了鲜血,她都不觉得痛,挖着挖着,她的手挖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她迅速拨开身前的泥土,出现在眼前的赫然就是一只手,一只苍白的,毫无生机的手。她死死地盯着那只手,再也没有勇气挖下去,一阵干呕,突然她发出一声疯狂的尖叫声,冲向了村子不远处的小河边,顺着河水一路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最后她跑到小河尽头与江水交汇的地方,夕阳正要落山,江面上波光鳞鳞,成群结队的鸟儿正在归巢,时不时的还有几尾青鱼跃出水面,一切如此和谐美丽,她呆呆地望着那渐渐落于山背的夕阳。
月亮升到了空中,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小玲就像一块被风吹干的枯木一般,伫立在江边,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声念道:“阿吉,玲儿多么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你的娘子,再也不可能了,如果有来世,你可愿意和玲儿在一起?阿吉,阿吉。”呼唤着他的名字,小玲跃进了冰冷的江水中。